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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19:41:15 作者: 林嘯也
    季庭嶼把他的東西收拾出來,裝在一個四四方方的小紙箱裡,通過沙漠青房間的窗戶遞給他,隔著窗玻璃對他說:「明天有離開尼威爾的火車,我讓羅莎琳去送你。」

    這是在逐客。

    賀灼緘默不語,站在窗前往外看他。

    不知是夜色太重還是燈不夠亮,他怎麼都看不清外面小貓的輪廓。

    「這面玻璃也是單向的嗎,為什麼我看不到你。」他苦笑著自我調侃。

    季庭嶼也笑了一聲,發自內心的笑。

    眉眼彎彎,眼波流轉。

    眸中細碎的光斑像星星一樣璀璨。

    賀灼很喜歡他的笑,更喜歡他的眼。

    他曾無數次在夜深人靜時望著貓咪的睡顏發呆,溫熱的指尖一次又一次描摹過他的雙眼。

    那是他兩世以來最滿足的時刻,千金都不換。

    因為和他相擁的人,是他和這個世界唯一的聯繫,是他最富足又安穩的精神花園。

    賀灼曾想過在死後變成冰凍湖裡一株樸素的水杉,永遠向著貓咪的方向搖曳。

    但現在連分別前的最後一眼,季庭嶼都不願給他看。

    「看不到……就不會想了,時間長了就忘了,我們都該走出來了,你也要去過你自己的生活。」

    「我自己的生活?」

    賀灼甚至不知道那是什麼。

    雪下了一整晚,兩個人徹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羅莎琳就來叫他起床,說是要趕最早的那班火車。

    賀灼茫然地睜開眼睛,起床跟她走了。

    沒有拿走那個四四方方的紙箱,手裡只提著一個皮質的黑箱子,到達車站後他把箱子交給羅莎琳:「留給他和你們的東西。」

    羅莎琳於心不忍,早就把他當戰友了。

    但遠近親疏,她分得很清,只略微點了點頭,祝他一路順風。

    賀灼轉頭看向黑洞洞的隧道,隨著一陣年久失修的轟隆聲,斑駁的車頭像個年邁的老人似的慢慢晃出來,經過他背後,向前駛出一段距離,拖曳著停下。

    「我第一次來時,坐的就是這趟車。」

    綠皮火車就像一列行走的郵筒,在國人的色彩印象里,這種綠色總是有著特殊的意義:遠行、歸家、升學、喜訊、重逢……

    而在賀灼心裡,它則代表著時間的回溯。

    他的前世在下車後終結,今生則從下車開始。

    他以為自己會一生落腳在這裡,有一隻小貓,有一隊戰友,閒時就帶他們去旅遊,忙時就為他們鞍前馬後,這也算不錯的一生。

    但短短半個月,他所希冀和嚮往的一切,統統被清空。

    「挺好的,有始有終。」

    羅莎琳用手擋著打火機,歪頭點了根煙,細細的霧從她性感的紅唇里吐出來,被風吹向身後很遠很遠。

    「賀總,我不知道到了這一步還能說什麼,但相識一場,你為我們做的,我們都感激。老大那邊我幫不了你,其他事,你如果有需要就來個電話,我們大伙兒都會去。」

    「多謝。」

    「我把基地緊急聯繫電話留給你。」

    「不必了。」

    賀灼看著遠處的雪山,眼睛裡倒映著巍峨的山巔:「我不會再出事了。」

    車站年頭不算久,但因為保養維修不及時,看起來有種和時代脫節的老舊,搭乘的旅客寥寥無幾,連廣播都是人工大喇叭。

    戴著紅袖帶的列車員從車上下來,手裡拿著個小金鈴鐺,邊搖鈴鐺邊喊幾次列車的乘客準備上車,喊半天沒喊來一個人。

    轉頭看向他倆:「你們走不走?」

    「上去吧,賀總。」

    羅莎琳接過箱子,替季庭嶼催促他。

    賀灼轉身踏上連梯,走過一段狹窄的通路,才進到包廂里。

    羅莎琳看他坐下了,朝他揮揮手,轉身走到站台後給季庭嶼打電話。

    「老大,賀總上車了。」

    「好……」

    「他下車後還得倒大巴,嚮導我幫他找好了,到時候會去車站接他。」

    「謝謝……」

    說完「嘟」一聲掛了電話。

    羅莎琳悻悻地「嘖」一聲。

    「分開又惦記,不分又過不下去,談個戀愛能把九九八十一難打通關了。」

    大口大口把煙吸完,她大步流星走出站。

    兩分鐘後,黑洞洞的隧道口傳出一串幾不可察的腳步聲,原本應該在火車上的賀灼一步一步走到光下,拿出手機:「讓他過來吧。」

    來的是一輛皮卡,不知道開多少年了,車上結了一層黑泥,後斗還掉了半扇門。

    司機一條胳膊搭在窗戶上,轉過頭來,溝壑縱橫的臉像被醬油醃過的核桃表面,嘴裡「咂咂」地咬著菸斗,說話時撩起黝黑的嘴唇露出零星幾顆黃牙。

    「就是你要找送葬?」

    「嗯。」賀灼頭都沒抬。

    司機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一遍,眼珠一變坐地起價,伸出五根手指頭:「天兒不好我漲價了,最少這個數!」

    「隨你。」

    「爽快人!上來吧。」

    桌上放著小山高一摞酬金和精薄的白紙協議。

    司機桑卡蹲在地上尋摸變天,終於找到一塊指甲蓋大小的煤渣遞給他。

    賀灼沒接,兀自從西裝口袋上取下鋼筆。

    剛要在紙上籤下名字,桑卡攔住他:「哎哎,想好沒有,這個字一旦簽了,我可就不承擔法律責任了。你如果反悔,酬金一分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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