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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2:48:17 作者: 吉生
而石冬冬,他的手機號碼已經是空號了。
整整一個月,喬昊沒有去醫院上班。他用光了所有的公假、年假,甚至去了他和石冬冬一起去看演唱會的城市,然而在陌生的街頭遊走,沒有任何的熟悉感,好像從前的來過只是一場迷迷糊糊的夢境。
再回到家,喬昊整個人憔悴得令家人大跌眼鏡,一個刑滿釋放的囚`犯也不過他此時的樣子。鬍子拉渣,渾身流浪漢的酸臭,整個人瘦了一圈,連眼睛也失去了生氣似的。
喬旻看到他時,徑直一巴掌扇了過去。
「你以為父母養你一場,是想要看到你這種不死不活的樣子嗎?如果那個人真的死了,你要跟他一起去陪葬嗎!」
「我只是想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喬昊被那一巴掌打得眼前發暈,他從不知道喬旻有這麼大的力氣。
弟弟嘶啞的聲音令喬旻盛怒的情緒一下失去了支撐,她的弟弟快三十了,他從來沒有真正談過一次戀愛,無數次被安排的相親他能躲則躲,他向家人坦白自己的性`向,卻長久以來一直閉口不提那個失蹤的石冬冬……喬旻忽然感到害怕,作為醫生,自己的弟弟一向都清清爽爽文質彬彬,他何時這樣邋遢萎靡過?
她不知道石冬冬是不是已經不在了,但就要失去這個弟弟的恐懼突然瀰漫開來。
「媽住院的時候,有一天,冬冬去你那裡找過你,」喬旻深深吸了口氣,有些事情,即使她準備瞞一輩子,但該坦白時還是無法逃避,「那天你在媽的病房裡照顧她,我在你家裡給媽準備午飯。」
喬昊怔怔睜大了眼睛,喬旻的樣子像是在說出塵封已久的秘密,令他無端緊張。
「他來的時候喘著氣,像是跑過來的,他沒有戴帽子,沒有戴口罩,甚至沒有穿襪子,身上的病號服也皺巴巴的,只是問我你在哪裡,」喬旻咬著唇,需要一些倔強的堅持才能繼續這段「供述」,「我跟他說你在醫院照顧媽,還跟他說媽會住院也是因為他。」
喬昊說不出話來,長久以來的混沌已經在霍延對他說「你可能有什麼誤會」時慢慢變得清晰,而此時,喬旻的話即將讓那片清晰更加赤`裸,那是他一直懷疑著的真相,是他因為懷疑而差一點漠然拋棄的一顆真心。
他看著喬旻的嘴唇一張一合,竭力平靜地跟他還原那時他們的對話,直到他聽見喬旻說,「他說他喜歡你,他說他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他說他一直都是那麼做的……」
「可以了,不要再說了!」喬昊壓低著聲音,喝止住喬旻。他絕望地看向喬旻,眼睛漲得通紅,沒有從眼眶裡流下的淚水,從鼻管里淌了下來,「姐,我一直以為你是站在我這邊的。」
「我現在還是!」喬旻緊緊皺著眉。
「你為什麼可以那麼殘忍?他已經那樣了,那個時候,他該有多絕望才會那樣跑來找我!」喬昊的心抖了起來,他無法想像石冬冬連襪子都沒有穿便跑來找自己的場景,如果他那時在家,如果那人想說的所有的話都是對他說出來的……
「你不該告訴我這些……」喬昊脫力地靠在了牆上,他不知道自己以後要怎麼樣面對自己的姐姐,以及和姐姐一起的父母。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這些?」喬旻卻像比他還生氣,提高了聲音,「因為我寧願你恨我一輩子,也不想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你以為石冬冬會離開你是因為什麼?因為他愛你!因為他不想你因為他會死而傷心難過!因為他想你能好好地生活!可是你現在這樣,完全是對他的辜負!你還不懂嗎?我和爸爸媽媽很自私,我們只想你可以好好的,石冬冬很偉大,他也希望你可以好好的!你不為了我和爸爸媽媽,只為了他,可以嗎?不要再這麼不死不活下去!」
喬旻像個瘋女人,拉起牆邊的喬昊一陣大喊,好像他小時候有一次出去玩淋了雨,回家後高燒不斷,鄰居家的老奶奶便是這樣把他給「喊」了回來一樣。
「你們……都一樣自私。」喬昊奪門而出,不想和喬旻再待在一起一秒。
喬昊終究是被喬旻「喊」了回來,他又回到了醫院上班。
很快,住院總醫師的晉升下來了,喬昊幾乎成了全院最忙的人,每周六個二十四小時的班,每天手機響個不停,除了自己所在的呼吸內科,他幾乎外科、急診、ICU到處跑,唯一剩下的那一天休息時間,他幾乎從頭睡到尾。
醫院仍然每天有人來,有人走,在ICU里,目睹的生死離別比從前更甚,許多人是從急診送來,因為意外還來不及道別就與親人從此天人永隔。家屬的慟哭和逝者再無生息的臉常常讓他久久緩不過神來,面對死亡這件事,無論經歷多少次都不會習慣。
並且,他會不由自主想到石冬冬。
現在,他不再克制自己不去想那個人,雖然他已經放棄了再去找他。喬旻說,這是那個人希望的,他好好活,而他悄悄地死。
喬昊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於工作,仿佛自己成了一台救生工具,在醫院裡不知疲憊地穿梭。忙碌是最好的麻醉劑,他試著讓自己接受,石冬冬的想法也許是對的,時間久了就可以淡忘。
他並沒有刻意去疏遠家人,雖然忙碌令他們實實在在少了許多相聚的機會。
終究,每個人都需作為個體孤獨地活在世界上。從這個意義上說,石冬冬並沒有做錯什麼。
在醫院看到陳致的那天,喬昊以為是自己累得出現了幻覺。
那個人還是一身黑衣,臉上的線條卻不像從前一樣僵硬,他變得溫和了許多,看著喬昊時臉上竟有了微笑。
「我在醫院跑了好幾個地方才找到你,每次到了別人說的地方都碰到你剛好走開,你真的很忙。」陳致搖著頭道。
「石冬冬呢?」喬昊把牙床咬得緊緊的,心已經快跳到喉嚨口。
陳致臉上的笑慢慢隱去,但看向喬昊的眼睛卻十分坦然,他說,「他已經走了。」
醫院的走廊上,熙來攘往的人仿佛一下靜止了下來,喬昊覺得自己的身體裡有什麼東西沉沉落在地上,碎片四濺,卻沒有聲音。
「什麼時候的事?」他覺得自己還算平靜。
「能給我十分鐘嗎?我好好跟你說。」陳致的聲音卻是真的平靜,他用手拍了拍喬昊的肩。
醫院花園的長椅上,喬昊坐著,陳致站在他的對面。
喬昊腦中一片空白,偶爾又閃過些奇怪的念頭,十分鐘就能說完嗎?這個世界真的已經沒有那個人了嗎?
「七月二十六號,晚上九點十一分。」陳致開口,直接說出答案。
「上周!?」喬昊震驚著,恍惚間,他腦中又閃過,或許是去年?他重重地呼吸,瞬間明白了自己每次宣告病人死亡時間時,家屬的心情。
那個時間,是親人們永遠的痛。
「是的,上周,」陳致的坦白讓喬昊沒有時間去難過,他開始陳述更多,「其實在那之前,他昏迷了二十多天,只是那天,石先生把他帶回來了,因為他生前簽了器官捐獻協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