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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2:42:02 作者: 老草吃嫩牛
就這樣,郎凝站起來,悄悄離開了這個地方。可以預見的是,章正南這個人,正式地從郎凝身上剝離開了。
郎凝一邊走,一邊問自己「那個人,我到底喜歡他什麼了?」
她的腦海里一片空白,無法給自己一個正確的答案。
關淑怡終於放心了。得知章正南的命運後,她替章正南的父親難過了一會兒。她真心誠意地期盼章正南可以少判一點兒刑,早日合家團聚。
放下電話,關淑怡去了小區附近的超市,買了很多零食。她要帶著問題,再去福利院一次。
下午三點,關淑怡提著玩具、食物到達了福利院。
福利院看大門的還是那位大爺。當關淑怡看到他時,老爺子正抱著一個小娃娃坐在樓梯口曬太陽。看到她,老頭便笑眯眯地打招呼。
「我認識你啊,你是過年來獻愛心的新娘子。」
關淑怡哈哈大笑,一盤腿,坐到了老大爺身邊。她一邊伸出手,想抱過老大爺手裡的孩子,一邊問道:「大爺,這孩子幾歲了?」
老大爺將孩子送到她懷裡,說:「快兩歲了,是個小小子。」
關淑怡拿出零食逗這個孩子說話。孩子的兩隻小手一直努力夠她手裡的零食,嘴巴里著急地「嗬嗚嗚、嗎呣呣」地叫喚。
實在是太可愛了。關淑怡將零嘴的包裝打開,把食物掰成小塊給他吃。那孩子吃東西的動作和別的孩子沒兩樣,小嘴兒要多靈活便有多靈活。
在他的人中位置,先天性唇裂的術後疤痕無聲地敘述著這個孩子的原罪。他不完全,因此便被遺棄。現在,他好了,又和所有的孩子一樣,可以說話,可以呼喚,可以吸吮、咀嚼。除了一條傷疤,這孩子和別的孩子並沒有什麼不同。
暖洋洋的太陽照耀在院子裡的滑梯上,幾個孩子不停地從滑梯上以各種姿態滑下去,衝下去。
沒有胳膊卻拼命奔跑的孩子身後,是用雙手努力推動輪椅追趕著的孩子們。他們大聲地笑,笑聲與正常孩子毫無區別。
「您來拿單據?領導不在。」身後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關淑怡扭過頭,那位總是很冷淡、說話很尖銳的郭同志正看著他。她沖他揮揮手,笑眯眯地打招呼:「嗨!小郭子,我是來找你的。」
郭同志神色呆滯,半天沒反應過來。小郭子?
這是什麼情況?
「過來坐下。姐姐想問你一件事。」關淑怡屁股向一邊挪動了一下,讓出一個空位。她那條不便宜的褲子,硬是給人家擦了樓梯台階。
郭同志當然不會坐下,他站在那裡問:「你想問什麼?」
「嗯,我想問,從這裡走出去的孩子,他們在做什麼?結婚沒?幸福不幸福?是不是過得很難……」
「你是記者?」
「我是個沒工作的?」
關淑怡站起來,伸手摸下自己的肚子,很驕傲地仰起頭對郭同志說:「我來請您幫忙,因為,也許未來我會有一個看不到這個世界上的顏色的孩子。作為媽媽,我必須知道,作為一個不健全的孩子,他們的路是不是好走?他們的人生道路會遇到什麼問題?他們對什麼事情會產生困惑?他們如何鼓勵自己?他們如何看待自己?被遺棄的孩子,如何對他,才能令他熱愛生活,對生活有安全感?你知道,我的丈夫對要一個屬於我們自己的孩子沒信心。他怕孩子也走上和他一樣的道路,他覺著他的生存是無意義的,不需要生命延續。」
郭同志想了下,很認真地問關淑怡:「您確定要生這個孩子嗎?您確定您的丈夫會同意?」
關淑怡不在意地擺手,「為什麼不呢?為什麼不要呢?我想要這個孩子,這是一條生命,與同意無關。」
郭同志的神情,意外地柔和起來,那份骨子裡帶出來的尖酸憤慨漸漸消散。他讓出過道,笑著擺動下腦袋,「這裡走出去的孩子不少,但我認識得不多。除了這裡的,我還認識好多殘聯的朋友。遺棄只是一個角落,大部分的父母會承擔責任,全心全意撫養孩子的。我有很多可以介紹的。」
關淑怡站起來,小心地將孩子還給門房大爺。她很高興地說:「那真是太好了,我需要他們的幫助。」
「他們都是很普通的人,你確定他們能幫助你?」
「中國十三億人口,成為偉人的好像沒幾個吧?我確定,他們可以幫到我。」
「有些人,因為身體的殘疾,都活得不是太富裕。這樣也可以嗎?」
「他們快樂嗎?」
「當然,他們更加珍惜一切,因為一切來之不易。他們努力地活著,任何一點兒幸福對他們來說都是加倍的,比你們多了許多倍的快樂。」
「那就足夠了,我要的正是那份加倍的快樂。」
秦知終於給自己放了個假,最近,他很努力,錢賺了不少,事業也是更上層樓。離家已經四個月,所有需要梳理的事情已然順溜。這個時候,秦知告訴自己,我需要回家了,我想回家了,我想家了。
為什麼一連好多個月不敢回家?秦知害怕自己慣壞自己。事業剛剛起步,他不敢回去墮入溫暖窩。他太了解自己了,一旦回去,他就不想再出來。
現在,總算是一切穩定,他終於可以安心回家了。
吳嘉陽給秦知訂了機票,他甚至還買了一大包莫名其妙的東西叫秦知帶上。臨上飛機的時候,送機的吳嘉陽很古怪地揪住秦知,說了一番古怪的話,「老大,嫂子是個好人,真的。我和馬柏東、赫逸元他們說起,都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嫂子更好的人了,真的,嫂子是最好的了。」
秦知呆了一下,不明白這個白痴屬下想表達什麼。他看看吳嘉陽,接過他手裡的行李,說:「吳嘉陽,你什麼時候能學會一句話表達清楚一個意思?你都三十多了吧?」
吳嘉陽的眉頭擰著,在他這樣的人的臉上.\n總是泛著沒心沒肺的表情,可他今天卻是一副愁苦、難為、難做、不好說、有些勉強、就是想勸勸你、想告訴你,但是沒這個告訴的水平、不知道從哪裡勸……這種高難度的表情。
秦知覺著不可思議,他放下行李,看著自己的下屬,一言不發,等著這個傢伙憋不住屁自己放出來。
吳嘉陽終究是沒憋住,他從懷裡拽出一封信,還有裝公司文件的牛皮紙袋子,雙手呈給秦知。
「一個月前,我去看嫂子,嫂子說,等你回去的時候,叫你先看看這個,再確定回不回家。」
秦知一臉納悶兒。他接過紙袋子,抬頭想問他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吳嘉陽卻落荒而逃了。
馬柏東跟赫逸元、吳嘉陽、陳益致躲在機場的角落,看著自己家老大進閘口。
赫逸元說:「誰看著公司?」
陳益致揮舞下手裡的飛機票,說:「叫施皓慶自己回來看著。還有什麼比老大的幸福更加重要的事情呢?」
馬柏東看見秦知的身影終於消失了,直起腰說:「安心了,我覺著你們小題大做。老大這人,一輩子都會聽關蘋果的。我覺著肯定掰不了。」
吳嘉陽一臉鄙視地瞪他,「你知道個屁,老大倔著呢!你不去我去。我不能看著老大過不下去。老大沒了家,我們還混個屁啊,喝西北風吧。」
陳益致拍拍吳嘉陽,一臉欣賞。他很少欣賞這個人,但今天,他覺著自己需要高度讚揚一下他,「恭喜你吳嘉陽,你能參悟到這個道理,你已經進入化境,是個有檔次的下流村人了!」
吳嘉陽一反常態地沒有得意洋洋。關淑怡給秦知的東西,牛皮紙袋沒有封口,他很卑鄙地看了,這一看,這個一向沒大腦的人卻被徹底震撼了。
飛機在跑道上緩緩滑行,秦知幾次伸出手觸摸面前的信封。等飛機飛平穩後,他便急不可待地拆開那信閱讀起來。
這信,是一個月前關淑怡給吳嘉陽的。關淑怡說,在秦知回家的時候再交給他。
吳嘉陽很認真負責地完成了這個任務。
秦知:
當你打開這封信時,我知道,你正在回來的路上 有件事,我要正式地告知你:我要做媽媽了。對我來說,這是一件令我驚喜惶恐的好事。真的,除了嫁給你,我相信,這是此生我最高興的事兒了。
最近,我常常撫摸著我的肚子,簡直不可思議,裡面有個寶寶。他就在我的身體裡,這是很奇妙的一種感覺。真的,這個世界上除了一個叫秦知的男人專屬於我,剩下的,便是這個寶寶了。他與我分享生命,分享心跳,分享營養,分享血液,分享這個世界的空氣,分享這個世界的一切好的、壞的事情。
每當想到,當他足月,要從我身體離開,走自己的道路,我便不忍心,捨不得。我願意拿我的整個生命溫暖他、照顧他、愛惜他、養育他……
我愛他,我確定除了你,全世界,我最愛他。
你一定震驚,一定生氣,一定埋怨我,為什麼不和你商量,為什麼要拖到今天才告訴你。別怨我,其實,當我確定我有了一個孩子的時候,我全世界第一個想告訴的就是你,但是,我害怕見到你之後,我會屈從於我對你的愛,而放棄這個孩子。
前些時候,燕子媽媽跟燕子爸爸住在了我們新房的屋檐下,我看著它們一點一點地建立起一個窩,住了進去。
後來,它們有了燕寶寶。
我常常趴在窗戶上,悄悄地、不敢驚動地窺視燕子一家。燕子媽媽、燕子爸爸、還有它們的四個小燕子寶寶,它們一刻不得閒地圍繞著它們的窩活著。
雛鳥總是張著鵝黃的嘴在叫著,餓了它們叫,渴了它們叫,冷了它們叫,不餓、不冷、不渴,它們還是叫。它們張著那張嗷嗷待哺的小嘴,從早叫到晚。
你說,生命到底是什麼呢?
我想生命是付出 就像那時燕子,也許這一世它們都不懂得為什麼付出,它們只是靠著本能在盡著延續生命的責任,為責任付出一切。
我也想為這個世界付出一些什麼。我想找一個證明人,證明我曾快樂地生活在這個美麗的星球上,而孩子是確定我存在在這個世界上的唯一證據。
我知道,我答應過,答應這輩子,只和你一個人廝守就好。
我道歉,我食言了。從我做媽媽這天開始,對孩子的愛,便超越了我對你的愛。我可以失去你,獨立撫養這個孩子,可我不能因為愛你而不要他。
你離開我,還能生存,而我和孩子卻是一體的。
如果你想跟我談談,那就算了,請你不要勸阻我,請不要剝奪我做母親的權利。如果你真的不要這個孩子,那麼,就請不要出現。
我們的孩子,註定出生便與別的孩子不同。但是,我們的孩子,為什麼就不能來到這個世界,和別的孩子一樣呼吸、嬉戲、去調皮、去搗蛋,去令我們每一天每一天地操心不已?
難道僅僅因為缺陷,就不被允許來到這個世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