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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19:06:21 作者: 渡桀
之後他回神,才發現是阿央在喚他,於是走了過去盤腿坐在阿央跟前。
他垂眸掃了一眼阿央所看的經書,嚴肅道:「從明天開始,你不再是北理縣的阿央,你是第六世波仁科爾尼德。」
阿央輕聲應下,但他的眼神卻帶著心疼,伸手去觸碰扎布兩鬢的白髮,「扎布,你怎麼蒼老成了現在的模樣?」
年過半百的扎布鼻頭一酸,這口吻就像是從第五世波仁口中所出。下一刻,他伏在阿央的腿上啜泣,「祖古,扎布真的很想念您......」
誰能想一個中年男人,竟伏在一個十歲男孩的身上哭泣著。
但誰又能知道波仁與扎布從第一世延續至今的相互陪伴和守護,可以說是超脫□□和名義,早已刻進了兩個人的靈魂。
十年前,第五世波仁圓寂時,他不過三十出頭,波仁看著他說了一句話。
「老朋友,珍重。」
這一別又是十年。
而自從經歷了坐床儀式後,第六世波仁擔起大任,但由於年齡太小,由扎布輔佐及成年,第六世波仁一邊掌管西南區域內五百座寺廟的大小事務,一邊潛心鑽研經書。
多年後扎布也終於等到第六世波仁可以獨當一面的時候了,覺得是時候放手了,不該再貪戀權力,於是他寫下一封請辭信,背上經書和口糧踏上修行之路,曾經他修的是身,當下他要修的是心。
苦行萬里,每行一步,腳下皆是蓮花。
第六世波仁因為懂他的心之所向,所以站在寺廟門口閉目搖著手裡的轉經筒,嘴裡誦著經文送扎布遠行。
扎布一路北上,路經松川時他找了一個巷口歇腳,因為翻山越嶺,衣服早已破舊不堪,時常被來往的行人當作乞丐,向他投來嫌棄的目光。
「叫花子!叫花子!」幾個男孩嬉笑著朝他扔石頭。
扎布沒有生氣與計較,只是站起身朝巷口深處走去。他找了一處安靜的地方坐下,從包里拿出經書繼續誦讀。
「阿伯,這是糌粑,你吃點吧。」
扎布聞聲停止誦讀抬頭看向眼前扎著兩個辮子的小女孩。
「古吉!快回家吃飯了!」
小女孩聽後急忙將碗放在地上,她笑道:「碗不用還給我了。」隨即她就轉身跑進他身後的巷子裡。
扎布拿著碗走到女孩消失的小巷裡,才發現這裡住著一戶人家,他瞧見了門口用炭灰歪歪扭扭寫下的「古吉之家」,緊接著他將碗和身上最寶貴的經書一同放在門前,之後雙手合十朝門內彎了彎腰。
他記下了這個叫古吉的七歲小女孩,為她送上了祝福和一生平安。
在經歷漫長的修行之路後,扎布終於重回石昭寺,此刻的他也已經年近八旬,身體狀況大不如從前,在第六世波仁的記憶里,他陪伴扎布度過了最後的五年時光。
波仁在扎布經常打坐的墊下發現了一封寫於他的信,信中寫道:
「祖古,我們又到別離的時候了。松川,我靈魂的去處。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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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思月恍然明白了為什麼當初古吉阿媽會與她的親生骨肉分離,原來冥冥之中早已註定。
但她卻無法理解藏傳佛教的這些獨特的傳統,母親幸苦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卻因為是轉世靈童而被帶走。
可轉念一想,對於身為信徒的母親而言,自己的兒子是活佛轉世,那也是無上的榮耀。
「扎布上師知道自己的母親是誰嗎?」她問。
「不知道。」
丁思月還是想替古吉阿媽說上幾句,「為什麼不告訴他呢?她的親生母親......」
「丁小姐,一切皆是緣,對於已出世的修行者來說,他們並未活在關係之中。在知與不知之間,他們更願意去聽心的旨意。」
波仁說完從扎布的相框下拿出一本老舊的經書遞給了丁思月,「這是當年古吉來朝拜時轉交給我的經書,後來扎布拿去誦讀了,這次臨走前他讓我轉交給有緣人。」
「我嗎?」丁思月有些詫異。
波仁微笑著點了點頭。
聽後,丁思月伸手接過,她用指腹輕輕地滑過書封短暫的出了神。
「時間也不早了,丁小姐早點回去休息吧。」
「好。」
她拿上窗上的煤油燈從屋子裡走了出去,回房間的路上她若有所思,直到看見坐在房門口的高巍,她才清醒過來。
「你怎麼還沒休息?」
「被你說的故事吸引到了,想來聽聽後續。」
高巍伸手在他身邊的石板上拍了拍,抬眸看她,「聊聊?」
丁思月遲疑了一會兒,還是選擇坐了下去。
她抬頭看著黑夜裡的星星,突然別過頭朝他笑了笑,「我話說前面,這個故事的後續,只有你一個人聽過。」
「好,你說。」
「他們死於十三年前的那場地震,被落石活埋屍骨無尋,後來,政府在松川為他們建立了一處紀念他們的石碑。」
「沒了?」
丁思月沉默了一會兒,「沒了。」
其實她心裡最清楚,這個故事並沒有完整的敘述出來,有些話,她不能輕易的用言語來表達。
高巍別過頭與她四目相對,「阿月,你相信命運的安排嗎?」
高巍發現這一路走來,先是石西熊人的故事,再是倉珍救母,到現在這兩位高僧幾世的相互陪伴,這一切的一切,冥冥之中都被牽連在一起,不都是在一點點的將往日的真相拉出水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