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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2:09:50 作者: 蘭陵笑笑生
「我們那位韓王爺真的是狐狸托世的不成?我張恩看起來有那麼窩囊嗎,又不是第一回打勝仗……」
「就是就是,」流芳笑嘻嘻地接口道:「雖然計策不是你想的,可是懂得任用人才也是先鋒您的本事啊,對不對?」
「沒人的時候叫我大哥。對了小六,今晚吃什麼?昨晚那個涮涮鍋……」
「野兔肉吃完了,哪裡來的肉?」流芳說,她是出於懶惰,讓人把一面銅鈸加以改造,改成像一頂墨西哥帽似的鍋,架在炭盆上,加上水就可以吃火鍋,拱起的部分可以用來烤肉。張恩吃了一回,一吃難忘。
晚飯時,張恩被叫到主帳中議事,這一去就沒有回來,直到天亮流芳才聽到全軍集合的號令。又要開戰了,只是這一回迎擊的是顧懷琛的主力軍隊……這一夜,她根本睡不著,塵暗也是。
這一戰結束時,百里煜和彭子都的大軍已經穩穩地拿下了平營關。
又是一個血色黃昏,殘損的戰旗委棄一地,流芳被人拉去打掃戰場,幸好塵暗一點她的睡穴,她便昏倒在他懷裡。
「見血就暈,真沒用!」說著堂而皇之地把她帶走。她醒來的時候人在張恩的大帳中,塵暗在她身邊守著,一見她醒來,便說:
「王妃見諒,適才是情非得已。」
流芳笑笑表示沒事,「韓王他還好嗎?沒有受傷吧?」
「王爺他很好。」塵暗欲言又止,「如今最後一城已在眼前,趙王彭子都的兵馬勢如破竹,眼看著西乾九州便要一統,戰事已停,王妃還是今早回到王爺身邊較好。」
流芳望著塵暗,一字一句地問:「顧懷琛在百里煜手上了,是不是?」
塵暗默不作聲,算是默認。流芳不信,顧懷琛會打敗仗,但是會敗到落於他人之手?
「他是如何被捉的?」
「主上布下了三處疑陣迫使他避上平營關的鳳翔山,鳳翔山上有一險要山谷異常狹隘,在那裡主上備好斷龍巨石;不料顧懷琛識破了三處伏兵,本來可以突圍而出,不料中途突然轉返,從而被迫上了鳳翔山。即使斷龍巨石沒有傷到他,主上在山下的十萬重兵重重圍困,諒他也是無法逃出生天的。」
「他……被斷龍巨石傷了?傷了哪裡?」
塵暗還沒說話,張恩便像一陣風似的沖了進來,拉起流芳便往外走。流芳被他拖到伙房,張恩氣惱地說:
「你隨便做點什麼白粥之類的流質食物,那米里有砂子也別挑,發霉了也別介意,做好了之後告訴我一聲。」
「給誰吃的?」
「顧懷琛!顧懷琛你知道嗎?都不知道那靜安王是安的什麼心,明知道他是我們王爺不共戴天的仇人,居然拿出一卷聖旨,說是重光帝諭令,不得斬殺顧懷琛,並且要完好無損地押送到繁都。王爺冷著臉就把人扔給我,半死不活地昏迷著,我看他要不病死,要不餓死,還等得到去繁都?」
「他哪裡傷了?」
「傷了腿,軍醫看過,說是以後可能不能行走了,如今還在發燒……」
流芳呆立在原地,張恩何時走的她也不知道。
等到回過神來,眼角已經濕潤。她趕忙煮好了粥,跟在張恩身後送到一頂嶄新的營帳里。營帳外面守衛甚多,可是帳子裡沒有一個人,昏暗的光線下,流芳看見那裘白衣滿是塵土和點點血污,了無生氣地躺著一動不動。她走過去,那張蒼白憔悴的臉跳進她的眼帘,眉頭緊皺著仿佛正忍受著莫大的苦痛,臉上也有血污,鬢髮凌亂,青黑色的胡茬子看起來是那般的頹唐……
她驀然心痛,不是不恨,而是對著這樣的顧懷琛,她竟是一點也恨不起來。
他曾經,是何等驕傲,何等月白風清的瀟灑男子?他在北朝朝廷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時,是何等的顯貴而不失儒雅溫文?而如今,如今眼前的顧懷琛,連過去半點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小六,難為你了,想辦法讓他把粥喝下去。」張恩拍拍她的肩,以為她是不情願,流芳僵硬著身子,說:
「傅青山呢?怎麼不讓傅青山來給他診治?!」她望著張恩,眸中眼波清澈,卻堅定如斯,忽如其來的氣勢讓張恩愣了愣,張口問:
「你怎麼知道傅先生?」
流芳嘆了口氣,想想也知道,容遇恨不得他去死,又豈會讓傅青山給他診治?轉過身去拉了張凳子在顧懷琛身前坐下,對張恩說:
「大哥,讓人打一盆熱水熱水進來,順便送一套乾淨的衣服過來。如果他繼續這樣下去,出了事,責任可是由你來負的。」
張恩也是個粗心的人,她話鋒一轉他就忘了追究她如何知道傅青山這個人,轉而離開營帳讓人準備好流芳需要的東西。
他的額頭很燙,有如火炙,給他敷上了濕布後,流芳才慢慢解下他的衣服,左胸上巴掌一般長猙獰如蜈蚣的一道傷疤讓她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雖然已經結了痂,可是也不難想像當初這傷有多重;除此之外,大大小小的傷疤七八處,她小心地給他擦去身上的血污,換好衣服。
咬咬牙,拿著剪刀把他的褲子剪開,儘管軍醫已經替他包紮過小腿的傷口了,可是白紗布中隱隱有鮮血沁出,她的手有些發抖,清理乾淨後輕輕地給他換好褲子,一不小心碰了一下便聽得他因為疼痛而無意識地喊了一聲……
她記得,在那三年中,他有好幾回都是因傷病休在王府里,可是從來沒有喊過疼,也沒有一點受傷的樣子,宮中的御醫也沒有來過;只要不用上朝,都會到聚萍館看她,也不在她面前吃藥,她也覺得,像顧懷琛這樣的人,是不會失敗,不會受傷的,病休,不過是找個藉口讓皇帝覺得他重要罷了。
那一盆水泛著血色,微腥的氣息讓流芳胸口悶悶不已。
拿了張恩唯一的一管大毛筆拆剩那竹筒子,才勉強地把粥灌入了顧懷琛的喉嚨。軍醫開了一副藥,煎好了,也如法炮製灌他喝了下去。
流芳把他額上的布拿走,想著去換一盆水,忽然聽到他叫著她的名字:
「流芳……」
眉頭緊皺,雙目仍是閉上,流芳知道他這是在夢魘之中了,輕嘆一聲正要站起來,拿著布的左手忽然被他一手抓住,那力氣大得驚人。
「放開我,顧懷琛,我叫你放開我!」心底的那根弦猛然繃緊,過往那些噩夢般的記憶又如cháo水般湧來,她仍然恐懼他讓她失去自由的禁錮。
他的眉頭卻是鬆開了,握著她的手放到了心窩處。
就只有這一夜,顧懷琛,明日我和你依舊是陌路人。她默默的對他說。
她不知道,這一夜,有的人那邊已經鬧得天翻地覆了。
第一百四十章 千千結 4
容遇快步走入楚靜風的大帳時,一身白袍的楚靜風已經摘下了那讓人戰慄的修羅面具,隨它閃著詭異的青銅色靜靜地晾在書桌上。書桌斜右方的椅子上,一個小沙彌抱著一個四歲左右的孩子,僧袍破損,左臂上點點血跡,看樣子是受了傷。楚靜風正半蹲在那小孩面前,問著他什麼話,可是那孩子只是緊緊地抱著小沙彌,頭埋得深深的,一言不發。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楚靜風起身回頭,對容遇說:「你來得正好,你看一看,他……」
小沙彌至善警惕地看著容遇,容遇按捺住心頭的不平靜,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至善迎上他的目光,坦然的道:「施主,我們是西乾人。」
容遇神色一凜,不怒而威,「的確,如今西乾將要一統,再無南北朝之分。可是小師傅的來歷還請仔細說明,不然本王難保你和這孩童的平安。」
至善臉上露出一絲愧色,忿然道:「至善早就該死了,如果不是在亂軍中被衝散了,迷糊地到了鳳翔山,也不會拖累靖山王兵敗被擒。如今靖山王落於敵手,生死不明,我至善苟且偷生已覺無顏於世,你想成全我,也是功德一件。」
他低頭看看懷裡的小人兒,又說:「稚子何辜?南朝的皇帝不是嗜殺之人,應該不會為難於他。」
那孩子「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扯著至善的衣襟說:「至善哥哥,你不要死,爹爹不見了,你說過要帶我去找爹爹的……」
容遇再也忍不住出手如電般揪著小孩的衣領,一把把他扯了出來抱在懷裡,至善馬上有了反應,可是還沒出手便被楚靜風攔著。小孩大聲哭鬧用力地拍打著容遇,一邊說:
「壞人,你是壞人!把爹爹還給我!」
看清了他的面容,容遇一下子怔住了。楚靜風淡笑道:「很像吧?我一見到他,馬上想起的便是小時候第一次在太學見到的你,眉清目秀,雅致得不像一個男孩子,可偏生靈氣流溢,天生早慧。」
容遇凝視著他,輕聲叫道:「你是……看雲?」
至善猛然一怔,雙目盯著容遇,像是在努力辨認什麼。看雲哭得臉上都是淚水,大聲說:
「不許你叫我的名字,不要你抱我!我要爹爹……」
「你爹爹?你爹爹是誰?」容遇眉頭輕皺,眸中冷光乍凝,抱著看雲的手卻不由自主地緊了緊。
「我是顧看雲,我爹爹是靖山王顧懷琛!你放開我,放開我……」顧看雲用力地蹬著腿想踢容遇,容遇臉色黑得有如烏雲密布,他恨不得掀開這臭小子的屁股狠狠地打他幾巴掌!
顧懷琛是他爹?這不是認賊作父又是什麼?
「你叫誰做爹爹?!」他勃然大怒,「你不姓顧,你姓百里,百里看雲,是你娘給你起的名字。你是我百里煜和顧流芳的兒子……」
話還沒說完,顧看雲擦去自己臉上的淚水,冷靜地看著他說:「你騙人!第一次見面就說是我爹,你當小孩都那麼好騙的?!那我娘呢?我娘又在哪裡?」
聞言,一旁的楚靜風和至善皆是一愣,楚靜風嘴角上揚,卻不敢笑出聲。
容遇恨不得把這臭小子一頓痛打,這樣子像他,性格像誰呢?不用說也知道,像極了那愛耍弄小聰明的顧六。有念及此,心裡的耐性又多了幾分,硬是把那道火氣消散於無形了。
不顧他的大聲反抗,容遇一手抱起看雲就走出了楚靜風的大帳,楚靜風連忙追出去,走了兩步卻又回頭拉上至善一起走到容遇的軍帳,衛兵在門口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