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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2:09:50 作者: 蘭陵笑笑生
    流芳正想再次拒絕,這是太監稟報衛卿求見。明隆帝宣了衛卿進殿,對衛卿說:「你來得正好,朕正與芳華公主說起此事,你與她好好商議行程,三日後起行。」

    衛卿把流芳送回聚萍館,在凌波苑的小圓門前,流芳望著他說:

    「出使一事只怕是衛相爺的神鬼妙計吧?流芳何德何能,竟能代表皇室出訪,衛相可曾想過靖山王知道此事後會何等震怒?!」

    「此事乃家國大事,絕非出自私心,靖山王若是知道了也必定會諒解。如今形勢於我們不利,提出議和也是自然之舉,公主何必多想?」衛卿剛剛年過三十,正當盛年,五官明朗,只是兩顴較高,雙目深沉,可見此人極有城府。他笑一笑對流芳說:

    「公主不是一直想離開聚萍館,離開靖山王的影響?現下就是一個大好機會;而且,有樁新聞公主一定很感興趣。」

    「哦?」

    「陵州韓王喪妻三年,準備下月迎娶楚王寧皓之妹寧皚為妃,公主不想去觀禮順便與故人敘舊?」

    哪怕已經經歷過許多風浪,也曾試過泰山崩於頂而色不變,可是乍然聽到這話流芳還是有一霎那的失神,衛卿並沒有錯過她陡然變色的一瞬,嘴角輕勾,等著看她的反應。

    流芳目光迂迴在他似笑非笑的臉上,說:「哦,原來,相爺是想看流芳的笑話。繁都無大事,為了看熱鬧要跑到通州去,相爺真是童心未泯。大概我們皇上並不願意看著韓王楚王的關係日趨緊密,想要衛相從中用些力氣,使他們心生嫌隙,流芳猜得不錯吧?」

    「公主是聰明人,和聰明人說話就有這個好處,三言兩語即可心意相通。」衛卿雙眼半眯,伸手拂去流芳發梢的落葉,手指有意無意地撫過她的臉,她一驚,不著痕跡地想要避開,說:

    「相爺太高看流芳了,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三年來他對我不聞不問,想必再無半分情意,我這個被棄的下堂妻,如何能拆散得了人家的大好姻緣?相爺恐怕不知道,老韓王百里颯因我而死,百里煜為此對我恨之入骨,當年在禹州桓城,流芳差些命喪於他的斷魂弓下,此去通州,相爺莫非是送流芳赴死?」

    「送你赴死?」他笑了起來,有些桀驁,眸光深沉,手指抓起她的一縷髮絲放著鼻前輕嗅,然後說:

    「我怎麼捨得?」

    她拂開他的手,正色道:「相爺莫要說笑了。」

    他不以為意,幽幽的望著她,「公主,你猜一猜,皇上為什麼要給我們一月的議和時間?」

    「這有什麼難猜的?」流芳退後一步,她不喜歡衛卿看著她的眼光,裡面有太多的審視探討,更有著巧取豪奪的欲望,說:

    「皇甫重霜的大軍此時將要兵臨城下了,示好議和也只是緩兵之計,減一減對方的氣勢,也讓自己喘口氣,好圖謀後計。至於這後計,不外乎就是向屹羅或是東庭求助,借糧借兵,這兩日四王爺皇甫重月離京,不知去向,恐怕此刻已經人在屹羅了。議和的條款和約,簽的成當然好,簽不成我們也可以斥罵對方不顧民心所向妄動干戈塗炭生靈,以振我北朝正義之師的名聲。相爺,這一石三鳥之計,我分析得可對?」

    衛卿的神色不變,笑笑說:「女人太聰明了,有時真不是一件好事。若是我想留住你,是不是要花上比顧懷琛的更大的代價?但是公主為什麼不想想,我千里迢迢送公主到通州,就不怕公主倒戈相向?」

    流芳冷笑,「我又不是相爺肚子裡的蛔蟲,怎麼知道相爺腦子裡的九曲十八彎?不過相爺既然如此胸有成竹,那必定是有所恃了!相爺的五石散雖然好用,但流芳真要尋五石散,也不一定需要相爺相助。」

    「在公主眼中我衛卿就這麼點段數?」他嗤笑道,「兩日後我帶公主去一個地方,公主便會知道我究竟恃的是什麼。」

    流芳看著他離去的身影,眼皮一跳,忽然有種十分不好的預感。

    兩日後的清晨,衛卿派人用馬車把她接到了神光寶剎。下了馬車才發現馬車停在神光寶剎的後院,秋風蕭瑟,莊嚴肅穆的鐘聲餘響不絕,流芳不禁裹緊了身上的披風。她沒有見到衛卿,心下正狐疑,此時一名侍衛走上前來,流芳認得這是衛卿的人,他上前行禮,說衛卿讓他轉告流芳一句話:

    溪邊風景獨好。

    溪邊風景獨好?流芳暗罵衛卿又不知道在玩什麼把戲,讓銀環問問禪房裡的小沙彌後院的小溪所在,然後一個人往溪邊走去。

    昨夜雨至,葉落滿山,溪水西流,清冷潺潺。空氣中瀰漫著糙木蕭疏的氣息,四處不見衛卿的人影,映入眼帘的只有一個彎著身子在地上撿拾落葉的幼童的背影,只見他抓起兩片葉子「噔噔噔」地走到溪邊,手一放,葉子便落入溪中隨水流遠去。

    「船,哥哥,船!」他抬頭望著坐在一旁石塊上的小沙彌,笑著嚷道。

    小沙彌正拿著一片樹葉吹葉笛,雖不成調,但也勉強吹出幾個單音,小童纏著也要吹,於是小沙彌另摘了一片葉子給他,他吹了兩下,一點聲響全無,不由得懊喪起來。

    流芳看不清他的臉,走上了兩步,小沙彌終於察覺身後有人,回過頭來看時那幼童也好奇地放下手中葉笛,睜大了眼睛看著她。

    她終於看清楚了那孩子的臉,白皙清秀,清澈的眼波中鑲嵌著一雙漆黑的星眸,薄唇微張,掛著清淡笑意的臉單純無邪,流芳的心忽然不正常地跳動起來。這眼角眉梢,恰是像極了一個人!

    他疑惑地看了看流芳,抓住身旁小沙彌的衣袂躲到他身後,略帶怯意地伸出頭來看流芳,流芳張口想喊他,然而胸腔的一股悶氣堵著,猛然地一陣咳嗽,她難過地坐到旁邊的石凳子上拍著胸口,再抬起頭時卻發現那張清秀的小臉不知何時到了身前正好奇地望著她,說:

    「你怎麼了?」然後抬頭對小沙彌說:「至善哥哥,她好像很難受。」聲音稚嫩而清脆。

    「我沒事。」她努力對他和善地笑笑,說:「你多大了?你的爹娘這麼早就帶你來上香了?」

    叫至善的小沙彌把他攔在身後,雙掌合十說:「阿彌陀佛,施主,這是後院僧眾居所,施主不宜涉足。」說著便要帶著小童離去。

    流芳的眼睛直看著那孩子,「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至善索性抱起孩子離開,那小孩回過頭來看著流芳,說:

    「我叫看雲,顧看雲。我爹爹給我取的名字。」

    流芳的頭腦轟的一聲炸開了,她呆立了一瞬,想到要追上去時,至善已經帶著孩子拐進了竹林深處的禪院。她這時腦中空白一片,什麼也想不到,巨大的驚喜醞釀在不可置信的揣測中,而不敢去求證。

    「他今年兩歲半,從出生起就一直住在神光寶剎由主持弘惠大師撫養。公主如今想的是什麼,事實就是什麼。」衛卿一身白色便服,緩緩從溪邊的隱蔽處走出來。

    流芳閉上眼睛,一股寒意從脊樑處緩緩升起,帶到睜開眼睛時儘是一派冷淡厭惡神色,她望著衛卿說:

    「相爺莫非會讀心?相爺該不會以為我對一個小孩的好奇心就意味著我跟他有什麼關係吧,真可惜,相爺準備的這場戲,乏善可陳,讓人半點興趣都無!」

    衛卿對她的諷刺置若罔聞,只是自顧自地說:「半年前,我的人才發現,靖山王一個月中常常有十多二十天是到過神光寶剎的,開始的時候只以為是來參禪禮佛,可是後來有一回發現靖山王竟然自這裡一連住了三天,後來再派人調查,才發現原來是主持大師收養的一個孤兒高燒不止,靖山王衣不解帶地照顧了三天,我才漸漸對這孩子的來歷產生了興趣。那孩子口中的爹爹,原來是靖山王,所以孩子姓顧,不是跟著你的姓,而是跟著顧懷琛的姓!」衛卿的嘴角牽出一絲冷笑:

    「他對你,不可謂不情深意重,連百里煜的孩子都想盡千方百計瞞著明隆帝瞞著天下人替你養著,只可惜,瞞不過我衛卿這雙金睛火眼。」

    流芳氣得發抖,「衛卿,你怎麼就知道這不是顧懷琛的孩子?!」

    「若是你和他的孩子,他早就甘冒天下之大不韙給你一個名分了。又或者,如果這孩子與你半點關係全無,他大可以光明正大地帶回駙馬府……」

    「衛卿,你以為你隨便找個小孩來糊弄一下我就會信以為真?我告訴你,我沒有什麼孩子,你可知道污衊皇室是何罪名?」

    衛卿不以為意地笑笑,「公主不用心急,給我羅織罪名之前,想想若是明隆帝知道此事後會有何後果,然後公主就會冷靜下來了。」

    流芳盯著他,一字一句地說:「衛卿,你到底想要什麼?」

    「不多,想要公主的一句承諾而已。」他望著她,「通州之行,有去有回。」

    第一百二十三章 棋子 2

    「有去有回?」流芳銀牙緊咬,怒極反笑,「原來你怕死!衛卿,難道你不知道這世上有些人是要挾不得的麼?通州之行,你最好處處小心防範,不然我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就對你起了殺意!」

    起殺意?衛卿噙著一抹清冷的微笑看著癱軟在身旁的女子,想起那天在神光寶剎她說出口的那些狠話,不由得好笑,就憑她?剛才在馬車外聽到杯盤落地小几翻側的聲響,掀開車簾一看她雙眼空洞迷離鼻流清涕的樣子,他就知道她五石散的癮又發作了。

    他讓侍女收拾了一下就斥令她們坐到後面的馬車上,他扶起流芳,讓她的頭靠在他的臂彎內,從懷裡拿出一個小瓶子,往小几上的酒杯中倒入一點,勻了來給她喝下,她這才稍稍正常了一點。

    想殺他,就算把鋒利的寶劍放在她面前,就以她瘦得嶙峋的手腕恐怕連拿都拿不起來,有這樣的心,也沒這樣的力。當初在明隆帝的默許下誘她吸食五石散,就是為了讓這個女人再也沒有力氣逃離繁都朝廷,像寄生蟲一樣呆在聚萍館,顧懷琛想保她的命那就遂他的願好了,各自安心。

    流芳醒來時已經過了一夜,掀開馬車車簾,觸目儘是陌生的城鎮景色。衛卿已經回到自己的馬車上了,銀環正把早點放好在小几上,流芳拿過杯子漱口,然後淡淡地問了一聲:

    「換回來了嗎?」

    「公主,換回來了。」銀環從袖子裡拿出一個與衛卿的一模一樣的小瓶,「他下車時小婢剛好上車,不負公主所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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