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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2:09:50 作者: 蘭陵笑笑生
    「喝茶吧,茶要冷了。」他打斷她的話,她訕訕地伸手去拿杯子,一口抿盡杯中的茶水。

    「還記得這個味道嗎?」他望著她,仿佛想起了什麼而連目光也變得溫潤起來。流芳心底嘆息一聲,說:

    「記得。蘇西湖畔糙漫漫茶館,你在我面前煮的第一次茶,就是這個味道。」

    顧懷琛緩緩地搖頭,「不對,流芳,不是這個味道了。因為,不管是煮茶的水還是品茶的人,都不一樣了。」

    流芳這時忽然覺得眩暈,眼前的景物和人逐漸模糊起來,她極力睜開眼睛望著顧懷琛,昏倒之前用盡所有力氣問了他一句:

    「為什麼?」為什麼,他要在茶中下藥?

    為什麼?他伸手一攬把她傾倒的身子攬入自己的懷中,有那麼一瞬臉上冰寒冷漠的面具寸寸開裂,憂傷而帶著自嘲,看著雙目緊閉綿軟無知的流芳,說:

    「我是不是一直太縱容你了,總是不想勉強你希望你自由恣肆地隨性活著,所以你才越行越遠?我沒有死,我回來了,我就再也不會容忍你留在他的身邊。流芳,我會用我自己的方法留住你的……」

    「主上,」黑衣人常磊單膝跪地稟告道:「老韓王帶著五十陵州府衛,正在桂山入口處迂迴,遲遲不入山谷。」

    顧懷琛脫下流芳小指上的碧色翡翠玉戒遞給常磊,說:「把這個送過去,他會進谷的,我離開後聽莫先生的指揮,一切按計劃行事。」

    不斷的顛簸終於讓流芳找回了自己的意識神智,她睜開眼睛,只見到了一幅白色的衣襟,她這才感覺到原來自己躺在一個溫熱的懷抱中,她用力想掙扎,可是手腳酸軟無力,動彈不得。

    「醒了?」他的聲音溫和中帶著一絲疲憊,「流芳,想喝水嗎?」

    「你,要帶我到哪裡去?」她的喉嚨乾澀不已,艱難地說了一句話。

    「桓城。」

    桓城?她的心一沉,那豈不是溫不平據守的虞州最後一城?容遇大軍圍攻靳城,應是派人封鎖了所有到桓城去的路了,可是他仍然能暗中突破防線到桓城去,那隻說明了一個問題,就是容遇的大軍中,有著顧懷琛的人。

    她打了個寒顫,問道:「顧懷琛,你到底打的什麼算盤?為什麼要把我帶到桓城去?你想要利用我威脅容遇?不會的,你不會這樣子做的,即使你已經對我無情,即使我不是你的親妹,我也不相信我所認識的顧懷琛會用這樣的手段來對付他!」

    他笑了,眼中是深深的嘲意,「你介意嗎?為什麼容遇不擇手段可是你仍然可以留在他身邊,反過來顧懷琛不擇手段你就受不了了?流芳,你太不公平……」最後一句隱約帶著輕微的喟嘆,卻冷意陡生。

    「你變了。」流芳無力地閉上眼睛,「顧懷琛,你真的變了。」

    「不是變了,」他依舊微笑著,「而是死了。流芳,你認識的那個顧懷琛,已經在蔚海上死了。中箭的人本應是我,可是江南……江南猛然撲過來擋在我身前,那一箭,直穿他的胸腔,箭頭甚至也刺入了我的左胸。我落入茫茫蔚海,一直抓著江南的手不放,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活過來的,抓著一塊木板漂浮了三天,溫不平的船救起昏迷的我時,江南的屍身已經茫然無蹤了……」他的語調平緩,如話家常,甚至像是在說著一件與己無關的事,可是一字一句中無不讓人感到那壓抑著的憤怒和悲傷,仿佛水下冰山一般龐大。

    流芳此時語塞,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她不懂如何去安慰他,或者說,她根本就沒有立場去安慰他。

    「明明該死的是我,為什麼死的卻是江南?明明是我不聽老師的遺命,妄自多情,卻送了江南的性命……你不知道吧,江南本姓孟,孟天長獨子因病早逝,只給他留下了惟一的孫子,自幼寄養在鄉間,恩師去世後,江南因著不願聲名外露所以才跟著我稱我一聲公子,其實,我和他比親兄弟還要親。可是百里颯卻殺了他,屍骨無存,你說,我該不該恨?!」

    流芳的眼睛一瞬間驚訝地瞪大了,是老韓王殺的江南?!不是容遇,她早該猜到的,若是他所為,以他的為人他根本不屑於否認。連一個解釋也沒有,寧願被她誤解了也無所謂,原來是害怕她知道人是老韓王殺的。

    「你該恨。可是,你也該知道,容遇如果要殺你,根本無須等到那時候,早在蘭陵酒莊,他就可以殺了你。」流芳說,想起容遇,想到自己腹中的胎兒,不知道等待著自己的是怎樣的劫難,不由得鼻子一酸,幾欲掉淚。

    「流芳,你還不懂嗎,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麼如果,」他說,「只有事實。」

    是的,只有事實。

    第一百一十六章 陌路 2

    事實就是,容遇愛她,所以連帶著不願殺了顧懷琛,只是因為不想讓她傷心;她不禁嗤笑自己居然糊塗了這麼久彆扭了這麼久,浪費了這麼多的時光,可以讓他和她甜蜜相處的寶貴時光。

    她後悔了。

    「顧懷琛,容遇並沒有死,甚至沒有受傷,那些謠言,都是你的傑作吧?」

    顧懷琛沉默著,流芳眼皮又重了起來,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等到一覺醒來時,已經置身於鋪著柔軟墊褥的紅木床,青紗帳幔擋不住淺淡日光,她多希望一睜開眼時會發現這一切都只是一個夢。她沒有離開陵州,也沒有再和顧懷琛重逢,更不用被利用來對付容遇。

    青衣婢女攏起帳幔,另一婢女端著水走到床前伺候流芳喝水。

    「這是哪裡?」流芳坐起來,頭還是有些麻麻的。

    「姑娘,這裡是桓城。」青衣婢女回答道,「姑娘臉色不甚好,顧先生吩咐過了,若是姑娘醒了就讓大夫來瞧一瞧……」

    流芳手中的水杯登時跌落,身上的衣裳濕了一大片。她盯住那婢女,一字一句地說:

    「我很好,不用看什麼大夫!」

    「姑娘,可是……」青衣婢女囁嚅著,流芳厲聲說:

    「我要見顧懷琛,他在哪裡?!」

    而這時,顧懷琛正在書房之內,臉色凝重地看著面前神色自若的莫非如。

    「我說過,我要生擒百里颯,你為什麼要殺了他?!」

    「他雖是花甲老人,但是難以制服。」莫非如答道。

    「點蒼山的烏絲網連龐然大物般的山魈都可以制服,竟然制服不了百里颯?非如,這個藉口找得太不高明!」,他喟嘆一聲,「你壞了我的大事。」

    「難道我不應殺了他?師兄,他殺死了江南!」莫非如恨恨地道:「事到如今莫非你還眷戀著那女人?我殺了百里颯,你就不要想著還有後路可以退。剛剛接到信報,靳城已經被百里煜攻破,我們卻還是據守在這裡等著敵人來攻,你打的是什麼算盤?不要告訴我,為了那女人,你還想放過百里煜!百里颯一死,你和百里煜,更是誓不兩立……」

    「夠了!」顧懷琛斷然地打斷他的話,「非如,你若還留在我身邊,就應該相信我。如果百里颯沒有死,他可以換回整個虞州。事到如今,既然已經無可挽回我們只得另尋他策。只是,不聽將命之事不要再有第二次!」

    莫非如垂下頭,不敢再言語。

    「靳城剛剛被攻破,百里煜的大軍最快也要明日凌晨才到。若所料不差,他一定會讓人馬上攻打桓城的西營駐兵和糧倉。明日天一亮,你讓人把百里颯的屍身在桓城城頭高高吊起,另外命令蒙況將軍連夜帶一萬人秘密出城據守在西邊的岷山上,只待百里煜的兵馬一過,立即放煙花為號,與西營兵馬同時出擊,形成關門打狗之勢。」

    莫非如點頭領命,然後問:「那糧倉呢?」

    「你帶一百士兵,今夜秘密出城運走大部分糧食,換成火油碎步之類的,然後在糧倉的四周埋上炸藥,來一個請君入甕,只要他敢燒糧倉,他就有去無回。」

    「你留在桓城?」

    顧懷琛頷首,「我和百里煜,總歸是要對決一次。另外告訴溫不平一聲,讓他準備好船隻,若是還想隨我到繁都去,那便帶好家眷備好行李兩日後在船上等我。」

    莫非如神色一變,「師兄,明明是我們守住了桓城,為什麼還要棄城回繁都?」

    顧懷琛淡淡地掃了他一眼,眸中的冰寒冷冽還是讓莫非如有些誠惶誠恐地低下了頭。他開始感覺到殺了百里颯也許真如顧懷琛所說那般,是壞了大事了。

    「百里颯死了,百里煜若是兵敗,皇甫重霜在青州的大軍豈會視若無睹?桓城兵力始終有限……」顧懷琛忽然臉色一變,而莫非如早已身形一動,手上銀光閃現向書房門口纖弱的身影刺去。

    「非如住手!」

    劍尖堪堪要刺上她的咽喉時,一隻修長白皙的手掌及時而有力地握住了劍鋒。莫非如愣了一愣,馬上撤劍,可是太遲了,殷紅的血還是沾上了他的劍鋒,滴落在地上。

    「師兄,你----」他惱怒不已,轉而語氣森寒地指著流芳說:「你說,你聽到了多少?!」

    流芳怔怔地立在那裡,眼神渙散,神色中儘是悲愴絕望,眼淚一滴滴從眼角無聲,流了一臉。

    「不多,就是最後一句。」她開口說,緩緩轉頭望向了顧懷琛,問:

    「西月呢?西月在哪裡?她之所以到陵州來,也是你安排的吧?老韓王曾有誓言,活著的一天始終不會離開陵州地界,你讓西月對他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抑或是利用我的安危來脅迫於他讓他就範?」

    她的嘴唇顫抖得幾乎說不出話來,雙眼發紅,臉上的表情因痛苦而扭曲著,她望著他,用盡所有力氣咬牙切齒地大聲說:

    「顧懷琛,你為什麼不乾脆殺了我?!」

    他清朗的臉上多了幾分蒼白,嘴角了一下,伸出手去想要撫住她因憤怒而微顫的肩,她卻轉過身去步履闌珊地往回走著,身影寂寞而疏離。

    他眼中的痛楚終是掩飾不住,只能垂下眼帘,袖中被劍鋒所傷的手緊握成拳,傷口像開裂般疼痛。

    可是,仍是比不上他的心痛。

    走到今天這一步,他已經沒有辦法再停下來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離憂

    他半躺在臥房的長椅上,閉目養神時忽然聽到兩聲輕微的腳步聲,他說:

    「不是讓陳大夫來一趟嗎,怎麼反而是你?月伶,夜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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