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頁

2023-09-26 22:09:50 作者: 蘭陵笑笑生
    她的心無端一沉,「西月,我問你,王爺在哪裡?」

    「小姐,」西月一下子跪在地上,「外面的人,他們都在說王爺的軍隊遭到靳城守軍的突襲,王爺他……身中流矢,傷重昏迷,生死不知。」

    卷三 一場風花雪月的事

    第一百一十四章 重逢

    流芳沒有想到,她等來的,居然會是這樣的一個結果。

    她到了宜蘭苑一趟。

    楚靜風仍然沒有醒來,孟蘭卿見到流芳,福了福身。流芳臉色有些蒼白,對孟蘭卿說:

    「孟姑娘,可否煩你先迴避一下,我有些話想對阿風說。」

    孟蘭卿臉上掠過一絲擔憂,可是也不便問出口,於是便帶著伺候的丫鬟離開了廂房,並掩上了門。

    流芳每日都會來看楚靜風,或是給他念段傳奇,或是講些笑話,又或者,講講容遇是怎樣把她騙來韓王府的。

    可是他就是醒不來。

    「阿風,你究竟在虞州發生了什麼事?」她坐在他身前看著他,嘆了口氣,「容遇到虞州去了,可是他們說他受了重傷,生死不明……我不相信,換成是你,你也不會相信的,是嗎?」

    「阿風,你和他是兄弟,我和他是夫妻,有今生沒來世,他不敢也不會撇下我們的,他怎麼能給我們開這樣的玩笑?!阿風,我要去找他,找到他把他罵個狗血淋頭的,看他以後還敢不敢造次!」

    「我和他,沒有過海誓山盟,也沒有說過什麼生要同衾死要同穴的話,可是若不去虞州,我只怕有些話永遠也來不及說出口,自己會後悔難過一輩子。我走了之後,你要快點醒過來,阿風,你真是懶,你都不曉得,天變冷了,下雪了呢……」

    心一酸,眼淚差些要奪眶而出,她起來推開廂房的門,冷風撲面而來,她暗罵自己一聲:

    「哭什麼?顧流芳,他肯定沒事的!」

    她硬是一滴眼淚都沒流過,入夜,打包好一點隨身物品,帶著西月,乘著府衛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地從後門出了韓王府。

    她不敢告訴老韓王,她知道他一定不允許她去的,她丟下了整個韓王府,丟下了他和無為,是種很任性的行為。可是她真的受不了,只要一想到他那身黑衣有可能掩蓋著斑駁的血跡,心裡就冷得發顫。她只要再多想一秒都覺得快要瘋掉了。

    本不想帶上西月,可是她死活不肯讓流芳一個人走。沒辦法,流芳只能帶她出府,去買了兩匹快馬,告訴她自己是騎馬趕去虞州,想著她會知難而退,誰知道她動作生硬的上了馬,執起馬韁,居然也騎的有模有樣。

    流芳此時心情煩亂,也無暇去細想其他事情,只顧揚鞭疾馳向虞州方向奔去。在馬上顛簸了足足一整天,傍晚時分才到了平樂鎮,在平樂鎮的客棧歇了一夜,打算第二天天剛亮的時候又馬上出發。

    可是天一亮時,便有陵州的士兵四處巡邏,像是在找人。客棧的掌柜陪著笑問手執長矛的大兵究竟發生什麼事了,那兵勇瞪他一眼說:

    「你好奇什麼?!若是見過兩個女子同行就來軍爺這來報告,老韓王就要到平樂鎮了,要是還找不到你以後別想著有安生的日子過了!」

    老韓王追來了?!這本在流芳的意料之中,只是沒想到他會如此之快。她遞了一個眼色給西月,兩人這時裝扮成臉色發黃的病懨懨的中年男子,西月機靈地往後院的馬廄走去,兩人一前一後牽了馬,趕緊出關。

    可是平樂關關口士兵盤查正緊,凡是二人同行的都仔細查問。流芳拉著馬正要上前,西月一把拉住她,對她悄聲說:

    「小姐,不若我們分別出城?」

    「西月,不若你先回韓王府吧。」流芳想了想,「我不想讓老王爺擔心,這樣,你把這封信交給老王爺,就說我帶了足夠的盤纏,也很小心,不會有什麼意外的,讓他放心。」

    西月點點頭,伸出去接信的手卻有些猶豫。信是流芳連夜寫的,打算兩日後再讓人送到韓王府去,可是老王爺的腳程太快,根本等不到兩日了。

    於是流芳便獨自一人出了平樂關。

    從平樂關到天授關,中間只隔了連綿的桂山和蜿蜒的清河。騎著馬走在桂山下的大路上,也許是太累了,沒過多久,流芳只覺得自己的身子發軟,頭暈,險些便從馬上摔了下來。她連忙下了馬,忍耐著頭腦中的眩暈,慢慢地牽馬而行。

    她沮喪不已,自己莫不是傳說中的低血糖吧!來了這個世界這麼久,除了偶爾風寒外,她的身體還真的是不曾有過什麼大礙,為什麼偏偏就是這當兒才覺得不適呢?

    沒走幾步,眼前一陣發黑,小腹冰涼冰涼的忽然一陣抽痛,她一個趔趄跌坐在地上。

    「這位仁兄,你沒事吧?」

    自己的人中忽然一痛,流芳睜開眼睛,只見面前是張放大了的絡腮鬍子臉,一雙小眼睛滴溜溜地盯著她轉,她一個激靈,連忙搖頭。只是這時,他的手指已經搭上了她的脈門。

    這時她才看清,他的背上背著一個藥簍,身上青衫陳舊,原來是個遊方郎中。

    「你是女人?!」他皺眉。

    流芳一手甩開他,瞪著他說:「關你什麼事?我好得很,你才有病!」

    他沒好氣地說:「好心當作驢肝肺!就當我多管閒事好了,你說對了,你沒病,你只是有了!」拍拍身上的塵土,他轉身要走。

    有了?什麼有了?流芳呆了短短一瞬,忽然一道白光閃過靈台,她站起來向著那人問道:

    「你說『有了』是什麼意思?我……我究竟……」

    他回過頭來奇怪地看著她,「你是女人,怎麼會不知道什麼意思?有了,就是有了身子,兩個月左右,這時候竟然還敢騎馬!你是不要自己的命了還是不要自己腹中孩兒的命了?!」他從背囊中取出一盒藥丸,走上前來遞給她:

    「相逢即是有緣,你對我無禮,可是我還是不能袖手旁觀,這是安胎丸,日服一顆即可。若你不信我,大可以隨手把它扔掉,我叫呂思清,四方游醫一名。」

    這個女人真是奇怪,明明是笑著的,眼角卻有淚水滑落。

    接過他的藥,流芳剛想道謝,他卻轉身揚長而去。

    極為有個性的大夫,呂思清。

    流芳把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心底蔓延著無邊無際的喜悅。她有孩子了,容遇和她的孩子,這世上和她血脈相連的小生命,現在安安靜靜地躲在她的子 宮裡酣睡。

    遇,你若是知道了,你也會像我一般欣喜若狂吧!

    喜悅中滿是隱憂與不安,所以她並沒有折回陵州,而是向桂山的山民雇了輛平板車,她坐在車上,憨厚的山民在前面給她趕車。雖然顛簸,但天授關很快就遙遙在望了。

    正當她昏昏欲睡之際,牛車忽然停了。車前被幾個手執利刃的黑衣人攔著,流芳頭痛欲裂,這世道不是差到連牛車都要被搶吧!山民被為首的黑衣人一腳踢翻下車,流芳連忙說:

    「不要傷人,你們只是為了錢財,何必多傷人命?!」錢財是身外物,現在兵荒馬亂的,恐怕盜賊是很搶手的行業。她正準備把小包袱遞過去,可是那個黑衣人卻對她抱拳道:

    「姑娘誤會了,我們只是奉命請姑娘上山與主人一敘。」

    「敘什麼?我和你口中的主人熟識嗎?」流芳煞白著一張臉,「你們不要欺人太甚,我一個弱女子,有何榮幸與你們主人認識?!」不知是哪個該死的占山為王的糙寇想要強搶民女!

    「姑娘若是不合作的話,那就別怪我們多有得罪了!」

    形勢比人強,流芳輕嘆一聲,無可奈何地隨他們上了山。一邊上山,流芳一邊把自己身上的絲帕和髮帶丟在顯眼的地方,想著會有獲救的可能。然而那黑衣人目光很犀利,一早便看穿了她的小把戲。她只能無奈地嘆氣,暗暗祈禱自己能吉人天相。

    流芳沒有想到,這一上山,竟會是一場噩夢的開始。

    桂山半山腰的隱蔽處,建著幾間簡陋的糙屋。山中寒氣甚深,糙木色澤蒼翠,惟其如此,糙屋前開闊之處小木几上的一縷白色茶煙,才顯得如此的觸目。流芳的腳步忽然釘住在地上,淡淡的碧螺春怡人茶香飄進鼻端,她不置信地望著前方月白的身影,這樣的場景何其熟悉!當初他到陵州來尋她,也是在相似的情景下見的面。

    是他嗎?流芳怔怔地盯著那個背影,喉頭乾澀,心底百味陳雜,有些驚喜,又有些不安,躑躅著,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押她上山的黑衣人早已悄然退卻。她立在原地靜默著,而他,背對著她也只是一言不發地沏著茶,動作熟練而優雅,誰都看不見溫文爾雅的面具下那顆痛苦糾結的心。

    流芳也看不見。她只想著,要是真的是他,那就好了,她心底潛藏著的滿滿是對他的愧疚的回憶;而且,她和容遇之間閉口不談的那個心結終於得以消解。於是,她深深吸了口氣,然後走上前去站在他身後,說:

    「是你嗎,懷琛?」

    第一百一十五章 陌路 1

    聽著她一步步向自己走來,明明已有了心理準備,可是乍然聽到她的聲音時,他的手還是頓了一頓,站起身來轉向她,不出意外地看到她的疲累和狼狽,也沒有忽略她眼中的驚訝和激動,他望著她,淡淡然地說:

    「很意外?不過也是,能在斷魂弓下撿回一命,感到意外也是人之常情。」

    那目光清冷,極像冬日初陽,本應溫熱的視線,卻融冰碎雪般失去了溫度,流芳只覺得他看她的一眼宛如刀鋒,冰冷而犀利。

    「懷琛,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她急忙解釋說,「如果那日我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

    「那又如何?」顧懷琛笑了,神色晦暗不明,逕自坐下,流芳默然地坐在他對面的竹凳,看著他泡茶。

    「你要留在陵州,你要留在他身邊,是你的事。他不守承諾,暗箭傷人,是他失德失信,與你何干?你替他道歉,沒有必要,也沒有用。」

    淡綠微黃的碧螺春一線流泉般落入紫砂杯里,流芳有一瞬的失神,她說:

    「是容遇親手傷的你?」

    「如果我說不是,你就會覺得,這件事情也許與他無關?」茶煙正濃,爐中炭火正盛,映襯著他淡漠的神色,流芳忽然覺得,面前這人前所未有的陌生。

    「懷琛,你在陵州出的事,我知道他脫不了關係。我很抱歉,也不知道該如何能讓你原諒,我不知道,這一段時間你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讓你變得如此的……」如此的憤世嫉俗,失去了一派的平淡溫和。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