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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2:09:50 作者: 蘭陵笑笑生
晚上,好不容易睡著了,她的意識朦朦朧朧地進入了混沌狀態,她夢見自己在走山路,上了山偷偷地望了一眼默不作聲跟在自己身後的人,卻看不清那人的模樣。桃樹下,他戲謔地指著她的腳下說:
「小心,有蛇!」
想騙我?她笑了,她才不會再上當。
腳上一涼,不知是什麼滑溜冰冷的東西纏上了自己的小腿。她一驚,意識驀然清醒,不是做夢,而是一條蛇,正蜿蜒在她裸露的腳踝上。
她驚得冷汗都出來了,用力一手抓住蛇尾往外一扔,一邊把身子縮向牆角,背上冷汗頓起,再無睡意。
漫漫長夜,她開始慢慢地回想,關於容遇,和她長久以來發生的一些事情。
他要威脅顧懷琛,其實大可以像現在這樣,把她丟棄在不見天日的牢里,讓她定時寫家書回家就可以瞞天過海了,何必要哄著騙著她讓她嫁給他?
他的行事手段是真的很可惡,可是他從沒讓自己受過一丁點苦。是不是可以解釋為他不捨得讓她受苦?
她冷的時候,不適的時候,也是他,沒有半點綺念地抱緊自己入睡。是不是可以解釋為他這是對自己的關愛?
想著想著,她竟是有些懷念從前的日子,想起無為的笑容,想起老韓王氣惱的樣子,想起他,那雙幽深如海的黑眸……
不行不行,顧流芳,你不能再想了,你怎麼可以被他軟化腐蝕了心靈?!
可是下半夜,老鼠吱吱的聲音時有響起,偶爾有蛇緩緩爬過,甚至聽到遠遠傳來女子的渺茫的哭聲,她一想到那無辜的婆孫倆,便再也忍不住支撐著身子走到木欄前大聲喊著說:
「你們聽著,我是韓王妃,叫百里煜來見我!」
獄卒過來惡狠狠地說:「你是韓王妃?我還是韓王他大舅子呢!做夢不嫌太早?你再吵,再吵我可不客氣了!」
流芳頹然地軟下身子,想起那張可惡的臉,不知道這回他有多生氣呢!小女子能屈能伸,這回先妥協,徐圖後計。總比死在這深牢大獄裡或是葬身蛇腹的要好。
到底是誰陷害她盜用官銀的?按理說,她去錢莊取銀子,去買軟筋丸,容遇不可能知道,知道的話就不會上她美人計的當了。
快天亮時,她才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半夢半醒之間,依稀聽到開鎖的聲音,一個熟悉的聲音問她:
「你說你自己是韓王妃?」
「我不是難道你是?」她嘀咕一聲抱緊了手中的稻糙。
「那你說你自己是誰?」
「顧流芳。」
「你的夫君是誰?」
「容遇。」
「想見他嗎?」
「想。」她喃喃道,「這裡蛇多,我怕,讓他來趕蛇。」說著縮了縮自己單薄的身子。
幾不可聞的一聲嘆息,暗帶著無可奈何的氣惱和憐惜,就這樣她被抱入一個堅實溫熱的懷抱,那人說:
「他生氣得幾乎想殺人了,你不害怕?」
她搖搖頭,雙手抓緊了他胸前的衣襟,只說:「好冷……」
「跟我走?」
「嗯。」
他把她抱起來,在她耳邊說:
「阿醺,我說過,後果自負!」
第八十六章 簾卷海棠紅
放下了連日來的驚恐惶惑,她懵懂地睡了一覺,渾然不知道自己是何時開始驟寒驟熱的,只知道自己在做著一個接一個的夢,夢裡亂糟糟的,有蛇,還有兇猛的怪獸追著自己,一不留神那怪獸的大腳高高舉起就往自己身上踩踏下來……
「痛,很痛……」她喃喃地說,額頭燙得驚人,趴在容遇胸前緊抓著他的衣襟不放。流雲居中只有萱兒在一旁伺候,容遇眉頭緊蹙,看著身前女子那被打得紅腫不堪的雪臀,沉聲說:
「讓傅青蘺來一趟。」
傅青蘺很快來了,細細查看後說:「王爺放心,王妃只是外傷,沒有傷到筋骨。敷藥臥床休息數天便會好轉;只是她感染了風寒,要馬上服藥,我現在讓人去煎藥,先要讓王妃的熱度降下來。」
傅青蘺離開後,萱兒扭好了濕毛巾,有些為難地看著容遇。這也是,躺著又不行,非要趴著不可;可是趴著,又不能在額上放毛巾。
「拿來。」他淡淡地說,拿過毛巾放在自己手上墊在她的額下,然後把容青喚了進來,說:
「告訴張府尹,讓他自己自領三十大板,就說本王問他這十多年的府尹是不是白當了?!」
「少爺,」容青說,「這官銀的事,應該是老韓王授意……」
「他難道不清楚韓王只有一個?!」
容青退下,只能概嘆這府尹運氣不好,左邊一個地雷,右邊一個地雷,往哪兒挪腳都是錯,沒被炸得粉身碎骨就算好了。
容遇低下頭看看那睡得昏沉的女人,禁不住嘴角微抿,被攪得頭緒紛亂的心終於如被澄清的水恢復了平靜。
「主上,繁都急報。」塵暗現身,單膝跪在他面前,遞上一個青色小竹筒。
容遇從竹筒里抽出一小捲紙,看完後神色深沉,對塵暗說:
「這兩日陵州可有什麼異常?進出王府的人有無可疑的?」
塵暗面帶困惑,搖搖頭望著容遇,容遇冷聲說:
「他離開了漠北,秘密回到繁都,現在又失去了蹤影,如無意外,他已經人在陵州了!你馬上去通知趙王和楚王,我們要更改會面的時間地點。三日後在青州信城碰面,這幾天,讓暗衛把王府給我守個密不透風,如果出了什麼事,提頭來見!」
第二日。
「痛----」流芳趴在床上,萱兒在幫她塗藥膏,瘀青的地方辣辣地痛,萱兒不禁說:「王妃,你這是招誰惹誰了?怎麼弄得這麼傷?」
「不知道!」她恨恨地說,「我的人生自從多年前惹上不該惹的人後,好像就從來沒有走過好運,就像是買對了號碼明明中了五百萬頭獎結果領獎時才發現賣彩票的把號碼打錯了一樣。」每一回,明明能躲開他走到另一條軌道上生活時,就會發生偏差,莫非自己和他真的是打了八輩子的冤家?
「不該惹的人?彩票是什麼?王妃,萱兒聽不懂。」
「你們那風流王爺,惹不起還躲不起!萱兒,以後我給你找個好人家,找個讀書人,溫文守禮作風端正,絕不腹黑絕不無賴的,好不好?」
萱兒突然沒了聲音,流芳以為她是一時害羞不說話,誰知屁股忽然被重重地打了一下,痛得她大叫了起來,側著身子向後一看,頓時斂了聲。
「風流?腹黑?無賴?」他坐到床頭,冷冷地俯視著她,「昨日抱你出陵州大牢時,你怎麼就不敢這樣說?!」
她很窘,索性把頭埋在枕頭下面,不理他。他一手丟開枕頭,攬著她的腰把她抱到自己身上,她睜開眼看著他冷峻的容顏。
「誣陷我盜用官銀,是你做的嗎?」她本想理直氣壯地問,可是話一出口倒覺得有些底氣不足了。
他看著她,冷笑一聲拿出兩根橙黃的半透明的繩子給她,說:
「你不是忘了那夜你對本王做過的事情了吧?綁了我,戲弄了我,現在又來倒打一耙,這世上有這麼能吃虧的男人麼,顧六?」
流芳哆嗦了一下,這莫非是傳說中的牛筋繩,越掙扎捆得越緊的那種?她喉頭乾澀,咽了口口水,然後說:
「你,不會是想用這個,來綁住我的雙手吧?」
「如果王妃感興趣的話,還可以綁腳,牛筋繩中間嵌有一根長長的銅棍子,不知王妃見過沒,是否要開開眼界?」
流芳瞪著他,「容遇,貌似我現在是一個病人!」
「哦,那就是說病好後就可以了?」
她漲紅了臉,咬牙切齒地說:「這麼變態的東西,你怎麼敢、怎麼敢……」
「你敢逃,你敢無視我,我還有什麼不敢的?我頭一回對一個女人表白,竟然被下藥、被捆綁、被戲弄……你倒是說說,我該如何才解氣?」
「你騙我就如家常便飯,那夜只是小懲大戒,難道我要被你騙一輩子不成?」
「那有什麼不好?」他凝視著她,目光灼灼,「一個男人,懂得騙你,才會愛你!」
謬論!她憤憤不平的想,觸及他的目光,心不知為何跳得極快。一時間想不到有什麼話可以拿來反駁他,迎上他的視線,卻敗下陣來。他極少這樣認真地、純粹地、心無旁騖地看著自己,黑眸依舊幽深,然而帶著溫暖的笑意一如cháo水般想要從四面八方涌過來,包圍著她,讓她淪陷。
愛,他說的是愛嗎?
她的心,此刻有種後知後覺的悸動。再抬眸看他時,他已經垂下眸子下巴抵著她的黑髮,說:
「我是怎麼樣的人,你看了多年還是沒有看懂?兩年前我送琥珀骰子給你的時候,你就該懂的。有些話,真要說出口就沒意思了……」
琥珀骰子,她一想起來就懊惱,更別說不知道那代表了什麼意思了。
煎好的藥送來,她吃了藥,又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覺,醒來時容遇已經不在。空氣中飄過一陣陣若有若無的香氣,她試著下了床,萱兒給她披上了紗衣,梳好了發。她走到窗前推開那偌大的朱窗,卻不期然看到了有花怒放,叢叢樹樹如曉天明霞一般艷麗,明媚動人,楚楚有致。
流雲居的桃林,何時搖身一變作了滿園的西府海棠?
流芳怔了半晌。
她還記得,多年前薔薇花架下一身黑衣俊逸風流的男子對她說:
「阿醺,這一枝海棠是園中最美的,我折了來與你戴上,你喜歡嗎?」
多年後的元宵夜,他又對她說:
「我本不喜歡海棠,不知為什麼,也許就是那一回,把花插你頭上之後,才覺得這花原來也這般好看。」
情之開始時也許只是一句無心或有意的戲言,誰也沒有把它當真;然而無奈糾纏不休,漸漸刻骨,再也不像當初那般瀟灑自在把戲言只當作戲言了。
他遷走種了十數年的幽浮山帶回來的桃樹,只為了她的一時之氣。
流芳嘴角微揚,那絲笑意直入心扉。
月上梢頭,流芳站在一樹樹西府海棠前看著那矮矮的櫸木做成的鞦韆。鞦韆的踏板很寬,可容兩個人坐,但是過矮,根本沒法盪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