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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2:09:50 作者: 蘭陵笑笑生
屋裡其實也沒有什麼家具,一張供奉著香爐果品的神龕,紅木桌椅,兩扇窗,一個小房間只有一張床和小几、木櫃,除此,別無他物。
流芳把屋子打掃乾淨後大概已是中午了,她飢腸轆轆,走到屋後的廚房抓起一個水瓢就想舀水喝,忽然水瓢被人奪去,容遇板著一張臉,說:
「這樣的冷水也敢喝!你有沒有常識?」
流芳剛想反駁,容遇卻說:「我餓了,做飯吧。」揚手又是一張銀票,流芳接了,本想很有骨氣地撕掉砸到他臉上然後告訴他先賢孟子的名言富貴不能yín威武不能屈。可是那銀票上的數字一下子花了她的眼,白銀一千兩!
一千兩,做一頓飯……
就算不收他的銀子,自己餓了,也得做飯吃的不是?廚房裡有白米,雞蛋幾個,青瓜幾根,還有籠子裡的一隻活雞。活雞她當然是不敢碰的,只能碰人家的骨肉了。
沒過多久,容遇便聞到了焦味,很香的飯焦味;再沒過多久,他便聽到她尖叫一聲,他心下一緊,走進廚房,只見到了一個手忙腳亂焦頭爛額的顧六一手捂著鼻子一手用鏟子搗鼓著大鐵鍋中的東西。
另一種焦味瀰漫了整個廚房。
那還能叫雞蛋嗎?活像一盤黃白交錯的雜碎。容遇黑了臉,知道她不濟事,但是不知道她可以不濟事到這程度,流芳沒好氣地把那碟子炒蛋往他懷裡一塞,說:
「出去出去,君子遠庖廚,就你那能耐,給我打下手都嫌你笨!」
他出去了,不放心,又進來了,流芳正要把煮飯的瓦瓮拿起來,容遇伸手幫忙,卻被燙了手,不禁皺眉。流芳一手抓過他的手,把手指放到自己的耳垂,一邊說:
「燙著了吧?沒生活經驗的人就這樣!好些了沒?以後記住,燙了手要摸摸自己的耳垂,降溫……」
容遇出人意料地溫順,默不作聲地看著她,黑眸幽深不知想起了什麼一般出神。
青瓜湯,炒雞蛋,兩碗半焦的白米飯。
一飯千金。
第七十四章 一飯千金 2
青瓜湯,炒雞蛋,兩碗半焦的白米飯。
一飯千金。
流芳心情大好,與坐在對面的人鬱悶的表情成鮮明對比。
「你運氣好,我以前做得一手好飯,我會做三杯雞、糖醋魚、三絲炒雞蛋……不然,你就是給我萬兩黃金,也吃不到這頓中飯。」說著便拿起筷子夾起一片雞蛋放進嘴裡,可是下一秒,表情凝結在臉上,古怪異常。
容遇扒著飯,一口一口地吃著雞蛋和青瓜。
流芳硬是把雞蛋吞下肚子,然後扒了一口飯,才咬了兩口,便停住了,不知道自己是要吞還是吐,舀了一勺湯想把飯灌下去,可是忍不住胃裡的反酸,張口便吐了在地上。
雞蛋,有油餿味,她才想起,原來剛才她沒有洗那大鐵鍋;飯是夾生的,大概放水太少;湯黏稠不已淡而無味,可能她是錯把粟粉當作鹽了……
容遇表情淡淡的,手裡的筷子卻沒有停下過。只說道:
「一手好飯……」
流芳臉有點燒,乾脆放下碗對他說道:「你以為我騙你的?我爸媽工作很忙,我媽媽就像你們這裡的教書先生,空餘時間都要加班,我爸爸是小官員,整天出差,嗯,就是你們說的外任。家裡放著許多方便麵,吃得人舌頭都硬了,我只好自己煮飯做菜唄,時間一長,你不曉得我那手藝好的呀……」
「是很好,」他笑道,然後問:「什麼是方便麵?」
「你不信?你這裡沒有煤氣爐,燒火的,火勢不好控制,那雞蛋一下子糊了……大鐵鍋鍋底竟然下陷得那麼深,叫我怎麼炒?你要知道煎雞蛋最好用平底鍋……還有,我什麼飯都煮過了,還從來沒煮過這種用柴火的煲仔飯!不好吃,不能怪我……方便麵,就是很方便的一種面咯,泡熱水就能吃……」
她喋喋不休,他一聲不吭;她講累了的時候,他也吃飽了。
「容遇,我餓了,累了。」她苦著一張臉,容遇沒說什麼,竟是自己收了碗碟進了廚房一會兒,流芳走進去時,他已經把碗洗好了。
迎上她驚訝的目光,他笑笑,「這有什麼?以前我娘做飯,都是我爹洗的碗。」
這句話,有些曖昧。
「你也會做飯?」她遲疑地問。
他點點頭,「比你會一點。」
「那你為什麼自己不做飯?!」她有點火了,敢情自己又被戲弄了一回?
「你想要銀子,我想要吃你做的飯,各取所需,有何不可?」他執起她的手,不顧她的呆愣,把她帶進了屋裡。
他在神龕前點了一炷香,交給了流芳。
神龕前是一副畫,畫紙已經發黃,可畫上的人物依舊栩栩如生,青衫男子攜著白衣女子的手相視而笑,目光中的深沉愛意表露無遺。他的臉上,依稀有著老韓王的影子,而她,清秀嫵媚,只需一眼便知道容遇那張傾折人心的臉是從何而來的了。
流芳傻傻地拿著香拜了兩拜,插入香爐。
他跪下,她也跟著茫然不知所措地跪下,只想著入鄉隨俗,入鄉隨俗就好……
他肅穆和恭敬地磕了三個頭,流芳覺得自己要是一直這麼僵直了身體,似乎不是太好,於是,也磕了三個頭。
他站起身子,走出了屋外,流芳也跟著走了出去,只見他轉過身來神色怪異地望著她,說:
「剛才沒叫你磕頭,你為什麼就磕頭了?」
「啊?不能磕頭嗎?我只想著對先人要尊敬……」收了你一千五百兩銀子,那三個響頭送的行不行?板起一張臉想嚇誰啊!
「你要記住,是你自己自願的,我沒逼你,你不要後悔。還有,你這輩子都不要再像今日一般對著別人的父母磕頭,知不知道?!」
「是的,我自願的,這有什麼好後悔的?故弄玄虛!」
上了馬車,他變戲法似的拿出一盒蘇餅,她兩眼發亮,伸手要拿。他搖搖頭,她早已餓得受不了, 他卻輕描淡寫地說,一物換一物。
換什麼?怎麼換?她正怔忡之際,他已俯下頭來給了她一個親密纏綿的吻。
她似乎有些明白過來,正要用盡餘力大聲抗議時,他卻用一塊蘇餅就堵住了她的嘴。她恨恨地咬著蘇餅,看著他薄唇噙笑,一副天質自然風流不羈的樣子,就恨不得來一招如來神掌把他震到九霄雲外。
「我的父親,叫百里越;我的母親,叫容珂。記得危樓上我吹的塤曲嗎?虛嵐子不是我的老師,而是我的外公。」
流芳剛剛咽下了那口蘇,剛想說什麼,一杯水遞到嘴邊,她又忙著喝水了。
「我母親的琴彈得最好,我們在幽浮山生活時,她常常彈琴,我父親善簫,但是她獨獨讓我學塤。」
「為什麼?」流芳終於可以發話了。
「她常說,塤有最古樸的外表,最平實的聲音,最單純的心意。」
「她一定是個好女人,值得你父親為她放棄了那麼多。」她有些小心翼翼,怕觸到他的傷。
他的視線放到車窗外,天色已經漸黑了,沉默了半晌,她下意識地覆上他的手掌,「容遇,我說的那些,比如方便麵什麼的,你相信嗎?」
他轉頭看她,「為什麼不信?在危樓,我就知道你不是我那個表妹了。」
她的心忽然有了幾許激盪,泛起陣陣漣漪。他說,他信她說的話,聽起來天方夜譚般的話。
「你的父母縱然不在了,但是你可以相信他們是天上最亮的兩顆星星,你走到哪裡都能看見他們,他們永遠在你的心上;我的父母健在,但是我卻永遠都不能回到他們身邊,我甚至不知道,天之外的哪一處,有著我生長了二十個歲月的家。你像是一棵樹,縱然孤獨,這裡也有著你的根,不像我……」
這時馬車一個重重的顛簸,他長臂一伸,穩穩地把她攬入懷內。
之後便沒有放開她,只是語調低沉地說:
「給我講講你的父母吧……」
「我媽是大美女,我爸是大帥哥,生了我就是一小美女,你信不信?」
他輕笑兩聲,「是不是美女有那麼重要?」
「當然重要了。以前念中學時有一男同學每日跟著我上學放學,我媽知道了,把這事鬧到學校去,害得我後來一直不敢談戀愛,直到大學畢業玩了一次跳樓機,一睜眼,就到了這裡。」這件事一想起來都覺得虧,沒談過戀愛,虧了;顧六樣貌太平常,也虧了;心裡總是意難平。
自然,她還是簡單地解釋了幾個名詞:中學,戀愛,大學,跳樓機。
她還補充了一句:戀愛,要多談才有經驗。結果換來容遇冷得冰死人的一瞥。
「我爸我媽平時都還相敬如賓,可是一吵起架來是天雷觸動了地火,動不動就說要離婚,但沒過幾小時,嗯,就是幾個時辰又粘乎乎地湊到一塊甜蜜去了……」
「離婚?離婚是什麼?」
「就是你們這裡說的和離呀。不過在我們那兒,只要單方想和離就能和離,最起碼是分居,與父母官府完全沒半點關係。此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而且財產基本上平分……」還沒說完她的手便被他緊緊握住,她輕聲痛呼,他臉色有些發青,說:
「上回你跟我說婚結了還能離,就是這個離婚?!」
「是啊,男女平等,愛就結婚,不愛就離婚,你……」她被容遇冷冷地推開,一時間反應不過來,不明白眼前這人怎麼像六月的天說翻臉就翻臉。
「顧六,你給我死了這份心!我們拜了三次堂,不管那一次都不是假的!你腦子裡要是還裝著這種洪水猛獸,我就讓傅青山開一劑藥把你的腦子給我洗了,瘋了也好傻了也好,離婚?這輩子你都別想!」
他的怒氣,沒有半分像是裝出來的。流芳悶悶地說:
「生什麼氣?我現在不是和你有約在身嗎?以後說不定想離婚的人是你,既有風情又有美貌的女人那麼多……你韓王府願意養著我,讓我吃好穿好行動自由的,我又有什麼不滿意的?拜三次堂?你記錯了吧,誰跟你拜三次堂,吃飽了沒事幹……」
他是真生氣了,一路上不再跟她說過半句話,甚至沒有過好臉色。
於是她鬱悶得一口氣吃完了剩下的九個巴掌大的蘇餅,也許是太飽了,她就那樣一路顛簸一路小寐,竟然也能睡個天昏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