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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2:09:50 作者: 蘭陵笑笑生
「他……不認我,我送了請柬,告訴他阿醺想見他,可是,他說不認識我,把請柬退了回來……對不起,你的銀子,我花掉了……」她雙唇顫抖著說。
「不過,我知道他這人就是這樣的,口硬心軟;我在這兒等他出來,他敢不認我,我就把他罵個狗血淋頭!」
他回頭看看杏花煙雨樓,燈火闌珊,寒夜裡顯得更是幽暗。若是要出來,早就出來了,這等煙花之地,眠花宿柳之所,這個時辰不見人,也可想而知了。
「他不會來了。」他寫道,「你跟我走。」
流芳咬咬唇,望著他,說:「我有一個哥哥,可是他遠在邊關兩載不見;我有一個父親,可是他明知百里煜的為人還是將我許嫁於他;還有他,我以為他是關心我的,可是他很瀟灑地走了,有若流雲,現在形如陌路……」
他黑眸幽暗,定神凝視著她,忽然嘆息一聲把她抱入懷內。
流芳被動地伏在他的肩頭,抹去眼角的淚水,「我還要去一個地方。」
高高的當鋪櫃檯下,流芳從懷裡拿出一枚小小的血紅骰子攤在掌心,他眼神一震,眼看著她就要把它放上櫃檯,他一手握住她的手腕,她苦笑,望著他說:
「玲瓏骰子安紅豆。你懂這句詩是什麼意思嗎?我一直不懂,而我現在,也不想懂了。」
終於,那顆骰子不出流芳意料,當了三百兩銀子。
死當。
她說過,不會等他回來。
她要嫁人了,而他還在自由自在地遊戲人間。
所以,他送她的東西,只值錢,不值情。
雪地上,李白牽著她的手,牽得緊緊的,流芳以為,他只是因為擔心她。
孰不料,除了擔心,更多的是怒氣。
地上積雪甚深,一深一淺的兩個腳印很快便被大雪覆沒。長街漫漫,她冷得直打哆嗦,他乾脆背起她,兩行腳印於是終於只剩一行,延綿著伸向遠方。
回到生查子,賀十三娘冷著一張臉看著流芳。
他拿過一壺溫酒一手捏開她的嘴巴,毫不留情地把酒灌了進去。流芳嗆得直咳嗽,五臟六腑似被火燒,平息下來時酒意盡化作溫暖,賀十三娘走到她面前,盯著她一字一句狐疑地問道:
「那玉音子,和你究竟有何關係?」
「我是花痴,你大可儘管取笑。」她別過頭去不看她,李白扶起她,默默地看了賀十三娘一眼,便走進了後院她的房間。
她在床上躺好,他給她掖好被子,轉身就走了出去。
雪漸漸止息,一陣葉笛聲響起,在靜寂冷清的夜空中漂蕩,音韻平和,雖只是幾個簡單的音符,卻也起伏有致,通透空靈。
屋內的人呼吸聲漸趨均勻,他放下手中的葉子,一抬頭,卻見賀十三娘斜倚在對面樑柱,鳳目輕挑,揚眉問道:
「你和她,究竟是何人?」
他望著她,似有著居高臨下的倨傲,黑眸中光芒大盛,一瞬間她為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勢所撼。可是下一瞬,他收眉斂目,嘴角輕抿,又成了那個示弱的啞巴李白。
「玉音子容遇,稱琴簫雙絕,曾以塤曲折服西乾三大樂師。兩年前因向玉芝公主提親,比試失敗後遠行遊歷。聞說他與自己的表妹顧六小姐親厚,而顧六,便是遠嫁陵州不幸落水失蹤的未來韓王妃。她叫小六,不知與顧六小姐可有關係?有人盛傳顧六小姐心系玉音子,如果是真的,那今夜之事,倒是在情理之中的了。」
他沉默著,臉上卻是一副不以為意的表情。
「你也不是啞巴吧?」她甜甜的笑著走到他面前,嫵媚的眼光在他臉上流連,伸手要撫上他的臉,說:
「若不是啞巴,還有去掉這張與你的氣息脈搏不符的病容,你還是很稱我心的。不若跟了我,入贅到我賀家如何?」
他皺眉,食指微彎向她的腕上輕彈過去,她輕呼一聲連忙縮回手,嗔怪地看他一眼說:
「真不懂得憐香惜玉,怪不得小六兒一點都不領你的情!」說罷款款轉身有如弱柳迎風,婀娜多姿地走到店裡去了。
此時天已破曉,灰沉厚重的雲層綻出一絲曙光,他走進自己的房內,陰暗處,有一人走出來單膝下跪。
「查到昨夜杏花春雨樓那玉音子的來歷了嗎?」他問。
「主上,他手上的那管竹簫來是用點蒼山上的寒竹所制。」
「果然,是他的人……」他沉吟半晌,「只是他的行動比我想像中的要慢,想逼我現身?怕是王府那邊已經有動靜了。」
「主上說的沒錯,這幾天已經有人夜探韓王府,而且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只是我們早有準備,他們無功而返。」
「通知三皇子那邊,抓緊時間布署一切;至於繁都的米糧商行,半年內撤出繁都,變賣逸音堂的資產,這一切,暗中進行,不可操之過急。若是驚動了對方,恐怕會對我們的計劃有所影響。」
「是。繁都那邊,傳來關於彰元帝的消息。」塵暗遞上一小捲紙。
他展開一看,心內一片瞭然,「告訴沈婕妤,三個月內密切留意彰元帝的情況,直接把消息傳遞到三皇子府。」
彰元帝這個月,心疾已經發作兩回,朝堂的局勢緊張而微妙,怕是山雨已有欲來之勢。
他倒真是想看看,有經天緯地之才名的顧懷琛,能把手伸到多遠。
第五十八章 柳暗花明春事深 2
「昨夜,玉音子與孟蘭卿琴簫合奏一曲滿庭芳,簫聲悅耳,琴聲動人,嘖嘖,你們沒聽到,天籟之音啊……」
「聞說玉音子相貌俊秀,又帶著幾分女子的陰柔,氣質翩然有如嵇康,不知當真否?」后街的布匹店二掌柜王五好奇地問道。
流芳臉上密布烏雲,重重地放下手中的酒壺到桌上,嚇了王五一跳,他剛想發作,不料視線一放向櫃檯方向,便愕然道:
「小六兒,你們掌柜的昨夜是不是把脖子給睡歪了?!」
流芳一看,賀十三娘坐在櫃檯處,單手托腮,脖子揚出一個優美的弧度,那雙眼睛直盯著正在算帳的李白看,眼波嬌柔婉轉,情意撩人。
「她何止睡歪了脖子?怕是心都歪了!」說著流芳便走向櫃檯,用力一拍,大聲說:
「掌柜的,酒沒了!」
賀十三娘似從夢中驚醒,略帶些惱意瞪著她說:「酒沒了不懂去酒窖取呀?老娘請你幹活貪圖你是個木頭呀?!
啞巴李白還在低頭算帳,仿佛對二人的爭吵充耳不聞。
「李白李白,白得像塊豆腐,什麼時候被人吃了都不知道!」流芳小聲罵道。
李白抬眼,純然的黑眸無辜地看著她,還帶著幾分傻笑。
流芳沒轍了,只得悻悻然地走向後院到酒窖拿酒。
「小白,看看你,額上都是汗,來,我給你擦擦……」賀十三娘拿著自己薰香的巾帕就要往他的額上擦去。
他揚眉,給了她一記冰寒冷漠的眼光,隱含著警告與殺氣。賀十三娘訕訕然地把手放下,可是又很不死心地湊到他耳旁,吹氣如蘭,道:
「你說,你和他們口中那個風度翩翩的玉音子相比,誰的容貌更勝一籌?」
流芳掀開布簾走出來時,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他在避開她,而她還是厚臉皮地騷擾他。
她盯著賀十三娘,賀十三娘縮回身子,悻然道:「有什麼好看的?沒見過美女調戲情郎啊!」說完便扭擺著柳腰回後院歇去了。
傍晚,沒有下雪,可是風仍颳得厲害。
他的房間門是虛掩著的,當中一個大浴桶,正熱騰騰地往外冒著白煙,忽然門被推開,一股冷風橫衝直入,浴桶中的人皺著眉轉身一看,賀十三娘提著一小桶熱水,施施然地站在他面前,眉眼似二月春山帶笑含情。
「小白,燒火的阿三和廚子鐵柱兒都到店裡幫忙了,所以……」她利索地脫去厚厚的外袍,無視他冷得可以殺死人的目光,舀起一勺熱水就要淋到他身上。
他一掌擊向水面,濺出的水滴有如琉璃珠玉挾著風撲向賀十三娘,賀十三娘嬌笑一聲,掀起大幅衣裙把水珠一攏,輕盈地轉了個身卸去力度,說道:
「死相,你把人家弄濕了啦!」
他伸手要拿一旁放著的衣衫,不料賀十三娘反應極快,一把奪過抱在懷中,笑嘻嘻地說道:
「不喜歡我伺候你,那你就告訴人家嘛,只要你說一個不字,我斷不會霸王硬上弓的!」她厚皮賴臉地半蹲在他背後,伸手就要去摸他白皙緊繃的肩頭上那顆硃砂痣,手指還沒有碰到他的肩,他的手便已如疾風般點向她臂上的穴位,她的手馬上縮回去緊緊抱住他的衣服。
他抓住她手中的衣服用力一扯,不料她抓得緊緊的,而且趁勢借力滑進了浴桶。頓時,浴桶里的熱水四溢,淌了一地。
他的眼中滿是怒氣,正要抓過她的手臂把她扔出浴桶,孰料這時門咯吱一聲被推開,流芳震驚而冰冷的聲音響起:
「敢情,你們這是在洗鴛鴦浴?」
她看見了,他的手還抓著賀十三娘的肩,她冷笑,果然已經暗渡陳倉了呀,怪不得平日她對他如此的親昵。
而她,還像個傻子一般護著這個啞巴!
他的身子一僵,十三娘抬起頭望著門口的流芳嬌笑著說:
「你覺得還會是別的事情不成?可惜這浴桶不夠大,不然,你也可以……」
「砰」的一聲,流芳摔門而去。
下一秒,十三娘忽然像泥鰍般滑離了他的手,攀住桶沿玉腕一用力便穩穩地跳到桶外,盯著他沒有表情的面容,斂起了笑意,說:
「真忍得住呀,你要知道,再不開口跟她解釋,後果,大概會很嚴重!」
一陣挾風帶雨的水珠似有千鈞般向她襲來,她想故技重施以衣裙擋過,不料那水珠竟可穿破那薄薄的衣料擊中她的腿腳,霍霍生痛。
「滾!」
一聲低喝,隨之又是一陣碎瓊亂玉毫不留情的向她扑打過去,周遭空氣冷凝成冰,聲音有如琴弦擦過木楔,帶著不可忽視的威嚴和脅迫。
十三娘愣了愣。
隨即閃身奪門而出。
水珠擊在木門上竟如冰雹打落瓦檐,噼啪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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