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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2:09:50 作者: 蘭陵笑笑生
    一旁的宋起綱拉過張恩,小聲說:

    「主人那邊你如何交待?就直說新娘子淹死了?!」

    「不然如何?」張恩粗聲粗氣的,「待到了陵州,把這些女子賣到了杏花春雨樓,拿了銀子把花魁買了送給主人,不更好?」

    宋起綱皺眉,「你知道主人的脾氣……」

    將要走上船板的幾位女子頓時煞白了臉,有的當即就哭了起來。流芳對何嬤嬤打了個眼色,回頭對張恩道:

    「張首領,小女子但有一計,或許可以幫首領一個忙。」

    張恩眯了眯眼睛,流芳又說:「你們主人想必從未見過韓王妃吧,反正韓王妃落水了,屍首都無法找到,不如找個人頂替,首領也好交差。」

    「找誰?」

    流芳不自然地笑笑,指指自己說:「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找本姑娘便可!」

    「你----」張恩和幾個強盜當即大笑出聲,宋起綱走到何嬤嬤她們面前,用力一揪揪出了丫頭蝶飛,說:

    「張大哥,這個看上去像樣多了!」

    流芳心底那叫一個憤怒呀,可惜又不能發作,於是說:

    「那張首領可不能把人賣到jì院去了,我們姐妹去到了那種三教九流的地方,定然把這事記得清清楚楚,到處與人說,給首領造成不方便就不好了……」

    張恩冷哼一聲,濃眉大目瞪著她,「本大爺還不缺那幾兩銀子花!」

    「你,到廚房當燒火丫頭去!」張恩打心眼裡覺得這個丫頭膽子大得讓人不喜。

    就這樣,流芳變成了海盜的廚子。

    「海盜船長嘿咻嘿咻,粉紅娘娘哎喲哎喲……」

    這些目不識丁的海盜,學起流芳教的酒令倒是學得很快,只是她每次舀酒時都有人盯著,嚴防她往酒里下迷魂藥。一連數天,流芳倒是與他們熟悉了,每回他們都管她叫「廚子丫頭小六」。

    船上的蔬菜除了蘿蔔還是蘿蔔,偶爾會打到新鮮的魚,可是每次殺魚,流芳必弄得血染廚房丟盔棄甲,捧菜上飯桌時,張恩叫住了她。

    他夾起了一塊黑黑的形狀彎曲的東西問她:「這是什麼?」

    流芳擦擦眼睛,「報告張首領,這是魚呀!」

    張恩啪的一聲摔下筷子,「魚?你哪個鼻子聞到魚的味道了?這是魚鰓,魚鰓你懂不懂?又腥又臭能吃的嗎?我……」話沒說完,流芳忽然仆倒在他身上,「哇」的一聲,把消化不完全的早餐原封不動地傾吐在他的衣襟上。

    張恩瞪著她,兩個眼睛銅鈴般大,怒氣盈天,他一把抓住流芳的衣領,流芳卻暈乎乎身子發軟地往他身上倒去,他一時間愣了神,身旁的幾人齊聲喊:

    「張老大,她,她暈過去了!」

    「怎、怎麼辦?」張恩提著流芳的衣領,身子僵直,不知所措。

    早知道裝暈便能嚇嚇這幫莽漢,流芳心想,她應該早些裝的!

    船已經進入陵州所轄的水域,可是遲遲不見陵州的水師有任何動靜。海盜船下了兩張帆,看起來就像是一艘體積較大的民用運輸船隻而已,根本就不會引人注目。

    流芳把藏在懷裡的兩個饅頭全吃了,睡了一天一夜,養足了精神,於是在夜深人靜之際,推開艙門,悄悄地溜了出去。她想到何嬤嬤那裡去看看有沒有什麼首飾銀票的可以借用一下,結果發現每扇門都是一樣的,一連找了好幾間房都沒見著人。

    而這時,走廊那邊傳來重重的腳步聲,依稀聽到有人大聲說話,流芳心一急,往後一退,後背抵上一扇沒關緊的門,她一閃身,輕盈無聲地溜了進去。

    她鬆了一口氣,可是一轉身便看到了書桌前站著一個穿著月白長衫的身影。她的心無端一動,這個背影是那樣的熟悉,可是兩年來她從來沒有一次在夢中重遇過,這個背影修長、從容,仿佛挾著一身磊落清風,溫和地拂動她的眼帘。

    她伸手撫住心窩處突然的悸動,很想開口叫他,可是喉間半個聲音也吐不出來,是該叫他顧懷琛,還是叫他哥哥?

    又或者,是自己認錯人了?

    他忽有靈犀地轉過身來,看著她,黑眸幽深。

    流芳苦笑,她認錯了,果然認錯了。這天下穿白衣的人何其之多,兩年了,她早已不記得他的眉眼,難道就可以那麼篤定的記住他的背影麼?

    他的眼睛,是琥珀色,像茶色琉璃杯中的酒釀,光華婉轉醇厚醉人。眼前的男子,沒有這樣的眼睛,細小而狹長的鳳眼裡,眸色如漆。他的發只用髮帶束成簡單的一束垂在腦後,臉色蒼白寫滿病容,瘦削得下巴尖刻而嶙峋,眼帘半垂雙目欠缺神采,嘴唇因缺少血色而淡淡發紫。

    他看著她,眼裡寫滿疑問。

    「你是誰?」流芳問。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咿呀兩聲,又指了指書桌上正攤開的帳簿和算盤。

    流芳這才瞭然,原來他是帳房先生,並且是一個口不能言的啞巴。張恩這廝,想不到表面上這麼粗心卻原來細緻得很,找個啞巴當算帳的,既安靜又保險。

    「你被張恩劫來這船上的?」她問,那病態少年點點頭。

    想想都知道,哪個良家少年願意終年呆在這不見天日暈死人不償命的船里?

    「怎麼平日沒見到你?」她從來沒有送過飯菜來這裡,她睜大了眼睛,「莫非,他們不僅禁錮你,還虐待你?!」怪不得臉瘦成這樣,一副病得命不久矣的樣子,流芳恍然。

    病態少年指指她,無聲地詢問:你是誰?

    「我是誰?我是丫鬟小六,我----」流芳眼利,一眼看到了那個算盤上的黃玉珠子顆顆圓滑晶亮,不由得眼睛發亮,「張首領讓我來借東西的。」說著便伸手去抓那小巧的玉算盤,誰知這啞巴也不是傻瓜,就在流芳拿起算盤時他的手一覆就生生按住了流芳的手。

    他疲倦而無生氣的眸子忽然多了一絲神韻,定定地看著她,她嘿嘿乾笑了兩聲,鬆開了手,沮喪地說:

    「也對,若是我搶了你的東西,我走後,這群強盜一定會為難你。」

    她想了想,抽出自己的手,便要走出去。

    忽然,衣袖被人拉住,回眸,病態少年可憐兮兮地看著她。她用力拉衣袖,可他就是不放,流芳急了,她盯著他說:

    「你姑奶奶我現在要去跳海!你這樣都要跟著來嗎?」她怒了,說罷不顧一切的一扯衣袖,頭也不回地推開門,直往甲板上奔去。

    可是那少年竟也跟著她跑到了甲板上。其餘的海盜聽到聲音紛紛趕過來,到了甲板只看到流芳和病態少年站在邊緣。

    宋起綱大驚失色,剛想開口說什麼,病態少年警告地看他一眼,他馬上噤了聲,其餘的海盜大聲喝罵,流芳管不了這麼多,冷靜地問他道:

    「你要跟我走?」

    他點點頭。

    「你會鳧水?」

    他還沒回答,有一強盜持刀便魯莽地衝過來,他拉著她的衣袖,向後一閃,「噗通」一聲,兩人竟齊齊落水。

    第五十六章 好時節,劫中劫2

    流芳醒來時,只發現自己躺在一片沙灘上,沙色黃白,沾滿了自己濕漉漉的衣衫。終於,逃脫了海盜的控制了麼?她舒了長長的一口氣,正想要爬起來,才發現自己的右手被人緊緊攥住不放。

    流芳這才想起,原來自己跳海時還帶著一個啞巴的。她用力地掰開啞巴的手指,站起來,腳步發軟正要走人,忽然腳腕一緊,她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回頭一看,躺在地上的啞巴少年已經醒來坐在沙地上。漆黑的眸子神色複雜地看著她,好像在埋怨她的不顧而去。

    流芳看看四周,原來他們身在一個小島,說是小島但其實更像蔚海淺水處的沙洲。島上荒無人煙雜糙亂樹叢生,流芳皺著眉蹲下對他說:

    「我要走了,如果你相信我的話,我到了陵州就讓人來救你,可好?」

    他很堅定地,搖了搖頭。

    「你的家在哪裡?我通知你家人來接你,可好?」

    他眨著一雙無辜的眼睛,仍是搖頭。

    流芳無奈,決定轉身一走了之,趁自己尚有些餘力氣時趕緊泅到陵州,否則天一黑就難以應付。可是沒走幾步,便聽到身後急促的喘氣聲,回頭一看,啞巴正捂著胸口急促地呼吸著,像是氣喘病發作一般。

    她嚇了一跳,走回去一看,啞巴躺在沙灘上,一副氣若遊絲奄奄一息的樣子,清癯的臉上蒼白如紙。流芳手忙腳亂地鬆開他的衣領,撫著他的前胸後背給他順氣,一邊問:

    「你有喘症?」

    他點點頭,順勢靠在流芳身上,抓過她的手,在她手心上寫著:

    「別扔下我。」他把頭伏在流芳肩上,貼著她的耳朵,動作曖昧之極。流芳哪裡注意到這些細節,只覺得心中煩亂,若是再找不到船隻,只怕要和這個不會說話的星期五一起在這荒島上共度餘生了。

    幸好,傍晚時分就有船經過,他倆氣衰力竭之際終於獲救。

    一到陵州,流芳覺得當下的第一要義便是送走這啞巴病少年。她跑去當鋪當了自己僅有的一雙耳環,腰間的一塊玉飾,然而只當到了一兩銀子,本來已經少得可憐,還要掰開兩半用,這怎麼能過日子?!

    陵州比流芳想像中的要繁華許多,店鋪林立,人來人往,很是熱鬧。她和啞巴少年進了一間茶樓,沒敢叫什麼東西吃,就只叫了兩籠包子。

    「你吃飽一些,」她笑眯眯地說,有些心虛,眼睛盡往樓下瞄去,他抓起她的手,往裡面塞了一個熱騰騰的包子,一邊在她另一隻手上寫道:

    你也吃,冷了,對身體不好。

    流芳勉強地笑笑,忽然指著樓下大聲說:

    「好傢夥,我終於找到你了!」說著扔下幾錢碎銀子便噔噔噔地跑下樓,準備來個人間蒸發。好不容易跑了幾條巷子之後,一個拐彎便又見到了一身白衣的他,幽深的黑眸帶笑,遞過一袋包子給她,告訴她道:

    吃不了這麼多,打包了,別浪費。

    接著茫然四顧,不解地望著流芳:你的朋友呢?又找丟了?

    流芳頹然而氣憤地望著他,原來啞巴也可以很毒舌!一副單純而無知的模樣,其實可惡得很,流芳想。

    一天下來,流芳叫苦不迭,他像一塊貼身的狗皮膏藥,粘住了就無法甩開。她試過把他遺棄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試過把他帶到青樓應徵帳房先生,也試過帶他去吃霸王餐不付錢丟下他就走,可惜到了最後,他還是神乎其技地出現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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