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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2:09:50 作者: 蘭陵笑笑生
    流芳爬起來,搖搖頭,看見自己身上的衣衫粘著塵土糙芥,還有那該死的瓜瓤水漬,挫敗和委屈一下子上了心頭,眼睛有些發紅。說不痛是假的,她揉著自己的膝蓋,回頭看看巷子的盡頭,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你跑得很快。」他說。

    「誰逃命逃得不快?!」她答道。

    他笑了,笑得很慡朗,有點像冬日的暖陽。

    「他們早就追不上你了。」他說。

    流芳怔了怔,然後才恍然,瞪著他說:

    「你不要告訴我,剛才一直在我身後追著的人只是你?!」她氣極了,原來她落得一身狼狽,竟是拜他所賜!

    他微笑著點頭,那俊美的笑容卻讓流芳有片刻的走神。

    「我們見過嗎?」她問,他居然讓她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一般。可是她馬上又嘲笑自己的花痴,這不是寶哥哥和林妹妹一見鍾情時的老土對白嗎?

    「不問我為什麼追著你?」他每每答非所問。他對流芳揚起手中的畫卷,問:

    「這畫,是你丟的麼?」

    這一刻,流芳全身血液逆行到臉上,只想問他知不知道最近的大海在哪裡,好讓她去跳海自盡算了。淺黃的繩子捆住的畫卷此時顯得如此的邪惡,流芳結巴著問:

    「公子,你……你看過我的畫了嗎?」一臉的無地自容。

    他搖搖頭,流芳鬆了一口氣,忽然驚見他正要拉開那黃色的繩結,連忙大聲喝止道:

    「停----」一個箭步衝上去,硬是從他手裡奪回了畫。顧不上那男子嘴角一絲玩味的笑意,一邊掩飾地乾笑兩聲,說:

    「這位公子,請恕在下唐突,皆因在下以賣畫為生,得罪之處請多多見諒。」說罷一抱拳,便急急忙忙地離去了。

    今天,她終於為她的八卦付出了代價。到了恆北齋,徐先一見她來就如見了財神爺一般笑得合不攏嘴,也不在意她身上的污穢,立刻就把她請到裡間,流芳正要把畫交給他,他連看都不看就拿出了銀子。

    「我想提價。」流芳謹慎的說,打算他一翻臉她便很沒骨氣地妥協,誰料徐先仿佛早有預料一樣,說:

    「每幅畫十兩銀子,如何?」

    流芳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開始清點銀子,另外多給了五十兩說這是定金,請她一月後再交六幅畫。流芳真有做夢的感覺,今日她也不是一點運氣都沒有的不是?徐先還問她有沒有別的畫作(正經一些的),下次一併帶來讓他看看。

    走出恆北齋,她的肩上多了一個包袱,裡面是沉甸甸的銀子。

    錢,是好東西,只要有了錢,她就不會被學士府的四面高牆困住,終有一天,她是要離開那裡的。

    走了幾步,她就停下了腳步。

    在她前方不遠處的一棵梧桐樹下,那個溫文如水清雅如蘭的男子斜倚在樹幹上,微笑著脈脈地看著她,成竹在胸的等待著,好像知道她必然會來,必然與他相遇一般。

    鳳凰非梧桐不棲,這一刻,她只想到了這一句。

    「你在等我?」流芳走到他的面前,歉意地說:「剛才是我不對,沒跟你好好道一聲謝就跑掉了,真抱歉。」

    「所以呢?」他挑挑眉。

    所以?流芳愣了愣,他莞爾,「道謝的方式有很多種,比如,請我去喝茶……」

    流芳瞭然之餘又有些驚訝,他是在變著法子邀約自己嗎?當下她不自然地笑了笑,說:

    「好啊,現在天色尚早,我就請兄台到如意樓……」

    「這麼沒誠意?」他輕笑,那清澈的目光迎上流芳有些不知所措的視線,輕聲說:

    「明日未時蘇溪湖畔糙漫茶館,不見不散。」

    唇角笑意尚未消退,他便已經轉身離去了,白色衣袂在流芳的視線中微揚,盪出一身的磊落清風。

    他好像,不需要知道她是誰。

    流芳回到顧府時,已經是掌燈時候了。幸好那個狗洞沒有封,西月等得很是焦急,一見到她臉上的表情才自然下來。

    她安全地回到了汀蘭閣,還沒把包袱里的銀子亮給西月看,就已經看到那張靜靜躺在書桌上的請柬了。

    「這是表少爺讓人送來的,說明日是端午節午後賽龍舟,邀府中的各位小姐同去。小姐,你去不去?我好回復了那個容青。」

    流芳眼神有一瞬的明亮,西月端上飯菜,流芳也餓了,狼吞虎咽之餘說了一聲:

    「告訴他,我去。」不去,明日不知道還能不能鑽狗洞呢!一大幫姐妹浩浩蕩蕩地去那裡湊熱鬧,少了一個也不會很明顯。

    想起那個芝蘭玉樹一般的白衣男子,流芳竟也心神搖曳起來了,想起他溫暖的眼神不由得嘴角微翹。

    明日之約,讓人期待而有幾分忐忑。

    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的來歷,但是他眉宇間的溫和讓她覺得無端的安心。

    第二日午後,流芳帶著西月走到顧府門口時,那裡已經停了兩輛華美的馬車。其中一輛馬車中女子說話的聲音很細很雜,但是不是傳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西月正要掀開帘子,帘子里的人卻先把車簾掀開了。

    「喲,是六妹妹啊?」顧千虹一身花枝招展的,笑得甚是放肆,「妹妹也去看龍舟嗎?怎麼辦?這馬車已經沒有位子了,我們也是擠得很哪!不如,你到前面的馬車看看?」

    說罷一手就放下帘子,車內又是一陣嘲諷的笑聲。

    流芳走到前面的馬車,一掀車簾,卻對上了容遇那星輝般粲然的黑瞳,臉還是那張俊逸得令人心跳的臉,笑容中帶著慣常的冷淡自傲,他還沒有說話,坐在車轅上的容青卻發話了。

    「六小姐忘了?我家公子從不習慣與人同車。」

    流芳這才了悟,原來顧千虹她們是故意推自己來此處撞板的。她看看容遇,笑得慵懶,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回頭對西月說:

    「我也不習慣與人同車,咳嗽了兩天,也不知會不會把風寒傳染給表哥閣下。我以為是看表哥賽龍舟呢,看表哥穿成這樣才知道是自己誤會了。這個熱鬧我就不湊了,乾脆回房補個回籠覺算了。」

    與他同車,還不如爬狗洞!流芳想。正轉身要走的時候,容遇卻說道:

    「表妹風寒?容青,你馬上到杏林堂請鍾大夫來給六小姐診症,記得叮囑他多開幾服藥,務必讓六小姐的病斷根。反正那龍舟也不是遇去劃的,看它作甚,不如到汀蘭閣陪陪表妹,省得掛心。」

    好像是從譚雲心生辰那日之後,容遇就沒有再叫她「阿醺」了。

    流芳回頭時容遇正要掀開車簾下車,她連忙說道:

    「表哥有心了,流芳已經大好了。」沒病吃藥,副作用大得很哪!流芳心想這容遇真是夠有毒的了,拆招拆得真快。

    「那麼,表妹,寧肯共載否?」他聲音中的愉悅讓流芳很是氣結。

    「表哥不介意就好。」她笑得爛漫無傷。

    她現在就像遊戲宮裡的電動蟹一樣,一冒頭就被人用錘子打,於是她乾脆就收了爪子,乖乖的上車了。西月則是坐在行轅上容青的身旁,容青一打馬,馬車便向著伏瀾江奔去。

    一路上,斜倚著靠墊的容遇瞅著她,她也瞅著容遇,相對無言然而依稀有火花閃過。不是情意綿綿的視線膠著,而是暗地裡的叫板。

    半晌,容遇先開口了。「表妹看得那麼入神,在看遇的臉麼?」

    「是啊。」流芳大大方方地承認,「我在想,明明是一顆女人的銷魂痣,怎麼就長在了表哥你的臉上了呢?真是一種荒誕的美。」最後那一句她幾乎是笑著說出來的,容遇臉色一冷,隨即也笑了,說:

    「是啊,表妹的臉一點也不荒誕,也沒有什麼特徵,更不會招來不必要的麻煩,讓遇很是羨慕。」

    流芳心底里暗罵他一聲好色風流,掀開車窗簾一看,原來已經到了最熱鬧的清風大街,她心裡一陣不安,想起昨日之事,連忙放下帘子。

    「今日的賽龍舟,遇的幾個朋友也要來,屆時給表妹你引見引見,他們都是繁都出名的名士公子,想必表妹都聽過他們的大名。」

    「是誰?」流芳給足了面子給他才問的兩個字,她並不好奇,他的朋友與她何干?但是容遇下一句話卻幾乎讓她跳起來了。

    「軒文子楚靜風,畫羅子沈京,還有……」

    第十章 不是人人都八卦得起的3

    流芳的臉有些發白了,容遇停住,關切地問她是否有哪裡不適。流芳慢慢地捂住肚子,一臉痛苦地對容遇說她肚子不舒服。容遇以為她是吃了不潔的食物,正要發話讓容青驅車去最近的醫館,流芳連忙擺擺手,忸怩著咬著唇說:

    「表哥,我怕是月事突來,不能和大家一起去看賽龍舟了。我想和西月先行回府,免得呆會兒掃了各位姐妹的興致。」

    「那讓容青送你們回去?」容遇說。

    「不用勞煩了,讓西月那丫頭幫我叫輛馬車就行。」還是要演足戲份的,流芳一手捂著肚子,另一手偷偷從一旁狠命的一掐自己的腰,雙眼馬上有了盈盈淚光。容遇點點頭,讓容青停了馬車,西月扶著流芳就下了馬車。容青一揚鞭子,馬車便繼續向伏瀾江奔去。

    一轉彎,容青便聽到車廂內自家少爺波瀾不驚的聲音說:

    「容青,找人跟著,別丟了。」

    西月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的小姐望著馬車背影綻出一朵燦爛異常的笑容,看著她走進旁邊一家成衣店片刻後搖身一變成一翩翩公子走出來,不是說月事來了身子不適嗎?

    「小姐,你要去哪?」西月接過流芳拋給她的女裝,急急忙忙追上流芳。

    「你先回府,我日落時分便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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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高雲橋,經過元君祠,向北直走,便見平堤十里,古柳輕垂,參差掩映,綠如塊玉的蘇溪湖一望渺然,波光上下。湖西儘是連綿翠峰,遠見古剎寶塔與蒼色林木互相掩映,時有低沉鐘聲杳然而來。

    蘇西湖邊糙漫漫,這茶館以褐色的木料搭建而成,流芳走進去時只覺得一派神清氣慡,茶館的主人於館內連辟數窗,引入江風綠意,斜陽光景,再無需多餘裝飾,就可讓人神清氣慡,怡然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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