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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2:09:50 作者: 蘭陵笑笑生
    不值錢?流芳心裡涼了半截,她念室內設計之前也學過畫畫,但也只是學一些水彩畫和素描,水墨畫她可是沒怎麼學過。但是教她的老師總說她有天分,畫的水彩畫用色熱烈繽紛,極有生命力,她才自信地畫了一幅雛jú圖和一幅雲煙圖,水墨畫講究寫意和筆法,水彩畫基於素描技法,強調透視、結構、光影關係,這些古人不會欣賞,何罪之有?根本就是不同的體系。

    想一想,那樣古色古香的家具掛上一幅水彩畫,確是有些過分不和諧了。

    「小姐,他們還說,看不懂……只能是這個價了。」

    三天畫兩幅加起來才兩錢銀子,三十兩豈不是要畫三百幅?可惜繁都沒有夜店,就算有,也不許人晚上溜出去兼職的。再說了,jì院是有的,但是她會些什麼呢?賣藝不賣身,她何藝之有?彈琴?不會!唱歌?又不能蒙著面唱!跳舞?她的動作從來就沒有協調過,好聽一點叫作內斂,不好聽的叫作抽筋。陪喝酒行酒令?這就更慘,沾酒即醉……

    「不過,小姐,畫齋的那人說了,若是會畫之人,又急需銀子用,那就不妨畫那種最能賣錢的畫。他說一幅圖就能賣五兩銀子呢!」

    流芳好像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糙一般,眼睛一亮,問:「是什麼畫?」

    「那人只說,畫的是男女相悅之事。小姐,什麼是男女相悅之事?」西月好奇地問。

    流芳嘴角微微,那不是春宮艷圖是什麼?西月真是個沒被污染過的好孩子,她可不想在她純潔心靈上留下一個不好的印象,顧六雖然無鹽女一個,可也不應沾染這些東西的。於是她笑笑說:

    「哦,那不過是男子女子一起看書的畫罷了。」

    沒想到西月睜大了眼睛,「小姐,這也能賣五兩銀子一幅啊?」

    流芳無語,她還真是小覷了西月的智商。

    畫,還是不畫,這是一個問題。

    「你去的是那一間畫齋?」

    「恆北齋。繁都最有名的畫齋了,它的主人……」

    流芳打斷了西月的話,「把我的筆墨和宣紙拿來吧,然後你不用伺候我了,我想自己呆著。還有,西月,這件事不能向任何人提起,知道嗎?」

    西月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擺好筆墨白紙便出去了。

    她畫,但是不畫那麼yín 俗的畫。

    她畫了一個故事。

    第一幅:明月照高樓,女子為男子從背後輕輕擁抱,男子輕咬女子耳垂,女子笑而欲躲。

    畫旁題詩:一層芳樹一層樓,只隔歡娛不隔愁。

    第二幅:畫舫中,另一女子彈琴,男子扯下女子外裳,春光乍現。

    畫旁題詩:畫舫簾衣憑雪藕,玉箏弦索見春光。

    第三幅:女子黑髮散落於七弦琴上,櫻唇半開,粉肩盡露,男子俯身其上,糾纏不休……畫舫舷窗小小一扇恰好遮住了不雅之處。

    畫旁題詩:君家合住煙霞外,金屋藏嬌也不堪。

    故事講的是一男子家中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的故事,圖畫一共六幅,人物表情生動,尺度適中,點到即止。某些關鍵之處不是被窗格所擋便是被垂楊綠柳所遮,如何精彩全憑想像。流芳覺得這種畫成本之低讓人匪夷所思,只要線條流暢就行了,至於動作,情色電影中的鏡頭她看的還少嗎?沒吃過豬肉總還是見過豬跑的吧!

    最後,她大筆一揮,寫上故事的名字:家花不比野花香。

    若是賣掉了,她必定再出續集,名為:上得山多終遇虎!

    那種拈花惹糙的壞男人,就是不能讓他有個好收場。

    於是恆北齋的掌柜徐先,這一天便接待了一個身材不怎麼高大,形容毫不俊俏,身穿著一身粗布長衫神色慌張躲閃的年輕人。聽他說明來意後,徐先打開畫卷,臉上表情隨即一驚一咋的變幻不定。

    「這個……五兩銀子一幅,先生可有意見?」徐先放下畫,問。

    流芳搖搖頭,六幅畫剛好三十兩銀子,先還了欠美媛堂的債再說。徐先進去拿了三十兩銀子出來交到流芳手裡,流芳拿了銀子說了聲告辭就大步走出了恆北齋。徐先似乎想起了什麼,連忙追在她身後問道:

    「公子的畫可要蓋上印章?」

    蓋印章?她連買印章的錢都出不起,她搖搖頭又繼續走。

    「公子是哪裡人士?可否告知在下?」徐先又問。

    畫這樣的畫還要署名,這不是找罵嗎?流芳回過頭來,好笑地看了徐先一眼,然後邁開大步走入了街上擁擠的人流之中。

    徐先倒是為難了,公子問起他該怎樣回答呢?不成署名為無名氏吧?這人一身蘭色長衫,臉上梨渦淺笑,徐先也大筆一揮,在畫的右下角署上幾個字:蘭陵笑笑生。

    流芳不知道,後來一度引起繁都眾說紛紜沸沸揚揚的無人不知的畫壇艷圖中興人物就是她。

    所以她後來極其懊悔,五兩銀子一幅,太賤賣了。

    半個月以來,流芳都以手傷為藉口,不參與顧府的家庭內集,躲在汀蘭閣中畫她的畫,這一天中午,她終於畫好了續集「上得山多終遇虎」,正愁著如何避過府中眾人耳目出去時,西月興高采烈地跑回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小、小姐,一枝軒那邊,有個洞,大洞……」

    一枝軒,就是容遇住的「竹外一枝軒」?人怪,連住的地方取個名字都怪。流芳換好一身蘭色長衫,把長發高高束起,臉上不施脂粉,也是文質彬彬的儒生一個。來到一枝軒,只見這裡種了叢叢高大翠竹,竹風一過,舒慡入心,流芳來不及觀賞一枝軒的別致古樸,直接就來到一枝軒靠著大街的一面牆前。

    一叢翠竹背後,那個狗洞,大得讓人嘆為觀止。

    「今天聽那容青對別人說,他們少爺要養一條大狗,才挖的這狗洞。」西月說。

    流芳和西月約定,為防意外(比如狗洞忽被無良某少填上),日落時西月就到這狗洞前接她。

    流芳走到必經的清風大街時,忽然看見前方有一處地方人cháo涌動。

    是有錢人家派米布施還是某闊少強搶民女聚眾鬧事?所以說,八卦是人的天性,好奇是人的弱點,流芳再趕時間也不由得停住了腳步,引頸側目湊到前面去看,只聽得一聲鑼鼓,有一中年男子聲音渾厚地說道:

    「今日我家公子所畫兩幅畫張貼於此,一是想討教,二是想結友。凡是能說對兩幅畫的優劣的朋友,除了能得到百兩賞金之外,還可以與畫羅公子共茗對談……

    人群中頓時有女子尖叫的聲音響起,流芳覺得自己又被猛烈地擠壓了一回。

    「若是有信口開河,品評不當渾水摸魚者,沈府定當對之嚴懲不怠……」

    此話一出,人cháo又哄的一聲向後散開,流芳不知被誰撞了一下,手中畫卷落地,正想俯身撿回,不料卻被人cháo推搡前沖了幾步。流芳心裡著急,正想著要鑽回人堆里找回自己的畫,不料一位氣宇軒昂的男子把她攔住了,說:

    「公子想必是愛畫之人,踴躍之極,沈園山佩服。請公子評畫。」

    流芳回頭一看,心中哀嚎一聲,那人cháo竟然後退離她足有一丈之遙,她鶴立雞群,不,雞立鶴群,被人推作出頭鳥……

    「真的要評?」流芳看著那沈園山的臉色漸沉,暗自心驚,再也顧不上那畫丟到哪兒去了,先解了燃眉之急再說。於是她便裝出一副很認真的模樣仔細的看著面前掛著的兩幅畫。

    兩幅畫畫的都是梅,但是一副是開得正盛的紅梅,春意裊繞,有鳥兒飛落枝頭;另一幅卻是蟠曲的老梅,樹幹為冰雪所覆,樹上也是滿樹繁花,但是整幅畫均是不夠濃厚的墨色,色調灰沉。

    眾人的眼光看的卻不是這兩幅畫,而是流芳。

    迫於壓力,流芳「嗯」了一聲,似有所悟。「嗯,這畫,確是好畫。」

    眾人繼續等待,流芳終於又開口說道:

    「這畫……紙質不錯!」

    眾人絕倒,沈園山更是一頭黑線,繁都人都知道,畫羅子沈京畫畫必是用西乾最上等的雲山宣紙畫的。這個書生是哪裡來的無知小兒?

    「可惜呀,錯了……」流芳又說,眾人再度側目。

    「這畫,這裡……」流芳指著那幅紅梅圖,「多了幾個鳥,」順手指過去旁邊那幅雪梅圖,「偏偏這裡,又少了幾個鳥。」然後她很認真地總結了一句:

    「你家少爺的鳥錯了!」

    第九章 不是人人都八卦得起的2

    「這畫,這裡……」流芳指著那幅紅梅圖,「多了幾個鳥,」順手指過去旁邊那幅雪梅圖,「偏偏這裡,又少了幾個鳥。」然後她很認真地總結了一句:

    「你家少爺的鳥錯了!」

    沈園山的臉色終於黑得如暴風雨前夕的天空一般,人群中迸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鬨笑,流芳再遲鈍也知道自己好像是說錯話了,看著向自己走來的兩個大漢她二話不說拔腿就跑,人群中笑聲仍然不絕,畫羅子沈京是何等人物,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被嘲笑諷刺,還是帶那種顏色的。

    這樣的新聞很快便會成為街頭巷尾的熱聞了吧,有人不愛八卦的麼?

    流芳沒想那麼多,像一陣風一樣一直向前跑。她聽到身後有腳步聲一直跟著,心裡就更慌了,慌不擇路之下竟然踩到了不知那個缺德鬼扔在巷子裡的一塊瓜皮,驚叫一聲然後便華麗麗地摔倒了。

    慘了,被逮到,還要為自己的八卦付出不可預知的代價。

    不知道西乾的律法中有沒有蓄意侵犯他人名譽的這條罪名呢?

    一幅白色的衣裾一雙褐色布履出現在流芳眼前,流芳狼狽地抬起頭,卻不期然地看到了一雙清澈如水的眼眸。

    那男子眸中帶笑,似是四月春水,浮光掩映,暖意蔓延。

    他很年輕,儒雅,月白長衫並不光鮮逼人,但是很整潔清慡,腰間繫著玉佩流蘇,是普通的崑山青玉,並不出彩。可是那張臉卻讓人一見難忘,劍眉濃而不烈,眉宇間隱約盪著淡淡光華,唇微微抿出一道有致的伏線,溫文如玉,爾雅若蘭。

    流芳的第一反應不是爬起來,而是傻傻的問:

    「你是誰?」他不是剛才要抓她的彪形大漢。

    那男子沒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問了一句:

    「疼不疼?」聲音低低沉沉的如磨砂一般擦過她的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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