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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2:00:00 作者: 痴夢人
    回到家她才想起她的車還留在了超市的停車場上。

    她沒有去管車,脫了外套趴在了床上,把臉埋在枕頭裡又流了幾滴眼淚。

    似乎她有點明白,雖然她想不通,可大致猜到了歐雨聲為什麼要離開。

    她沒有打電話去責問他,歐雨聲不給她來電話,她也不打,她看他到哪天才來找她。

    有時候男女間的較量就是這樣展開的,雙方越成熟,陷入這種遊戲的機會就越多,仿佛風平浪靜的,一切如常,其實卻如深海的海溝,在目光觸及不到的底下,不知有著怎樣洶湧的暗cháo翻滾。

    於是,暗戰就爆發了,你不找我,我也不找你,看誰最後扛得住。

    她對母親說歐雨聲因為工作需要出國去了,徐淑雲說怎麼趕在這個時候出國,她回答母親,外國人又不過年,就搪塞了過去。

    年三十她吃了兩頓年夜晚,六點去到婆婆家,先陪著歐雨聲的父母吃,或許是因為那天當著婆婆的面掉了眼淚,歐雨聲的爸媽待她格外的親熱,連一臉官相的公公,也叫了她好幾次:「小星,吃點這個。」

    七點半她回到自己家,又陪母親吃,母親知道她大約吃飽了,給她搛了塊魚,就沒再叫她吃了。

    飯後她陪母親看春晚,手機響起的時候,她第一個想到的是歐雨聲,可是不是,是葉楓。

    早上她還給他送了兩杯豆漿的,知道下午他表哥把他接回了家裡,這會兒就告訴她,他吃完了年夜飯,自己坐著的士回醫院了。她說:「你表哥不是讓你在家裡住一夜的嗎?」

    他說:「在醫院睡慣了。」然後問她,「小星,你在幹嗎?」

    她隨口答:「陪我媽看春節聯歡晚會。」

    葉楓仿佛也是隨口在問:「歐雨聲沒和你在一起嗎?」

    她頓了一下,說了兩個字:「沒有。」她沒告訴葉楓歐雨聲出國了,自從他走了之後,她再沒在葉楓跟前提起過歐雨聲,以前她常不經意的會和葉楓談起歐雨聲,說自己的失落和迷惘,但歐雨聲突然消失以後,她絕口不提了。

    聽到她的回答,葉楓顯然有點吃驚:「今天是大年夜,他怎麼不和你……」

    她一下打斷他:「要不要我來陪你看會電視?」她懂他的期盼。

    葉楓在那邊明顯的愣了一下:「要……我就怕你抽不出身。」他回醫院,不就是等著她有可能來陪他一下嗎?

    和母親說了一下,她開著車去了。確實,如果歐雨聲在的話,她肯定抽不出身,但現在,他不在。他知道她會去陪葉楓吧,所以他走了,是生氣,還是嫉妒,她有點分不清。只是想著,在異國他鄉,他身邊有沒有人陪著他過年?

    她想起那一晚他突兀的那一句「我愛你」,是不是那時候,他就準備離開了?他忍受不了自己的老婆去照顧情敵吧。

    十點多的大年夜街頭,車輛異常的少,偶爾相遇的公交車都跑得很快,的士更是半天才有一輛,沒有人願意在這個時間還在街上,一路上,處處張燈結彩,今晚的霓虹,艷過任何時候,可也寂寞過任何時候,C市的長街,迎來了一年中最空曠的一個夜晚。

    醫院是沒有節日的,護士還在值班,葉楓見了她只會傻笑。

    她陪著他看完了春晚,倒計時來臨的時候,整個城市陷入了爆炸聲中,她站在病房的窗邊看著遠近升騰的煙花,一朵朵的在夜空漫開,盛放一兩秒,用流星似的的璀璨換來那一刻的美麗,即使隨風而逝了,似乎也是值得的。

    她看著煙花,也看見了玻璃窗上葉楓望著她的眼睛,那樣的一動不動,和夜空里綻放的點點繁星疊在了一起。

    她陪著葉楓迎來了農曆新年,歐雨聲沒有打電話來,回家以後,她等到天亮,也沒等到他的電話。

    年初三許青蘭來給母親拜年,她跑去樓下把她接了上來,扶著她一級一級爬樓梯。

    相比於往年的門庭若市,今年只有許青蘭來,母親見了她很高興,留著她吃晚飯,就去了廚房張羅,她拉著許青蘭進自己房間說話。

    兩人面對面坐在兩張圈椅里,她給許青蘭遞一個蘆柑:「陳凱自己拜年去了?」陳凱在一家軍工企業上班,每年要給大大小小的領導和一些同事拜年,許青蘭因為腿不方便,很少陪他去。

    「嗯,」許青蘭低頭剝著蘆柑,「他本來想陪我出門的,我勸他還是去給同事拜年,他聽說我是到你這來才沒跟著,最近,他黏的我很緊。」

    夏小星抬起頭,有點詫異:「他幹嘛黏你?」在她一貫的認知里,陳凱是把生活里的許多物質排在許青蘭前面的,他的愛是有條件的,是中規中矩的,是永不可能沸騰的,又怎麼可能黏著她?

    許青蘭低著頭:「我取得了一個去加拿大交流訪問的學習機會,時間是半年,四月份走,簽證就快下來了,陳凱不想讓我去。」

    「為什麼?」問完她便反應了過來,那個一直喜歡著許青蘭的數學系男生,不就在加拿大的多倫多嗎?

    「他幫你聯繫的學校?」許青蘭是中國史教研室的,在她那個二流學院裡,出國的機會幾乎沒有。

    許青蘭緩緩的點了下頭。

    「你們倆還有聯繫?」她當年親眼看著許青蘭把那男生的信燒掉,她當時流的眼淚,如果滴在那藍色的火苗上,定能把那火焰澆熄了。

    「他有我郵箱地址,每年都給我寫兩三封信……最近為出國的事,寫的比較多,被陳凱看見了。」

    她問:「為什麼突然又想去了?」幾年前自由的時候都不去,現在不自由了,為什麼卻要去了?

    許青蘭眼裡一點一點的醞起了水花:「我想替自己活一次,一輩子就任性這一次,你說行不行?」

    夏小星鼻子酸酸的:「你為什麼不早點任性?」

    「是不是晚了?」許青蘭噙著淚問她。

    她沒有回答,她給不出答案,這要她自己去選擇。只是在心裡她問自己,愛分早晚嗎?只有愛不愛,和後不後悔吧。

    五點多她給葉楓打電話,告訴他許青蘭來了,在他們家吃晚餐,晚上她不給他送飯了,對著話筒她說:「你叫你哥給你帶個飯,或者去食堂將就一頓,行不?」

    葉楓在那端輕聲的答應:「好。」

    她放下電話,許青蘭問她:「葉楓好點沒有?」她拉她去往客廳:「好多了,要不吃完飯帶你去看看他?」

    許青蘭點頭:「好啊,我正想去探望他的。」

    一頓飯吃了兩個來小時,主要在說話,菜早就涼了,許青蘭談些學校的趣事,說改期末試卷,給學生出的填空題,問一般史學上的四史是指那幾部書,有學生填:不知道,心裡煩,司馬遷,諸葛亮。她還是給一分,因為司馬遷和諸葛亮沾了邊。

    她和母親使勁笑,說現在的學生這麼牛啊,許青蘭麻木的說,我早見怪不怪了。

    臨近八點,她帶著許青蘭去了醫院。

    出了電梯順著走廊走,路過一間間病房,每扇門上的玻璃窗口中都透出光亮,惟獨前方葉楓的房間門是黑的。隔著五六米,她就看見了這種異常,一楞之下,她鬆開挽著許青蘭胳膊的手就加快了腳步,一個護士迎面走過來,天天見面已認得她,對著她說:「今天來的這麼晚啊?你不來,他連晚飯都沒有吃,我給他送藥,量脈搏,他一直在床上躺著,沒見他起來過。」

    夏小星一下停住腳步,頓在走廊里。

    許青蘭在她身後兩步跟過來,站到她身邊望著她,嘴裡嘆息一聲,輕聲叫她:「小星。」

    她像沒聽見似的,許青蘭壓低嗓門在說:「你不能這樣慣他了,他會越陷越深的,除非你想離開歐雨聲。」

    她只愣著不語。

    許青蘭望著她:「是不是狠不下心來?」

    她目光怔怔的,許久,才說:「你先進去,把他叫起來,我去外面給他買份盒飯。」說著就快速的轉了身。

    很快她拎著盒飯回到走廊,站在病房門口,聽見裡面傳來許青蘭說說笑笑的聲音,她才抬手推門而入。葉楓坐在床邊,聽見聲音扭過頭來,笑容就定在臉上,望著她不作聲。她把盒飯往床頭柜上一放,說:「趕緊吃飯!」

    葉楓僵硬的笑了一下:「剛才有點瞌睡,我就睡了一下。」

    她提高嗓門:「快點吃飯!羅嗦什麼!」葉楓頓時不言語,像被訓斥的孩子似地伸手揭開了盒飯蓋子。

    剩下的時間幾乎都是許青蘭在東拉西扯,她有時候附和幾句,葉楓低著頭吃飯,偶爾抬頭看她們一眼,目光就在她臉上不安的掃一下,她只裝沒看見。

    不久許青蘭接到陳凱電話,她趁機站了起來:「我送你回去吧,陳凱是不是在等你?」

    葉楓把她們送到電梯前,空曠曠的廳里只有他們三個人,她按了向下鍵,指示燈從一開始一個數一個數的往上跳,這時,她扭過臉來看向葉楓:「初六以後我就要上班了,到時除了禮拜六禮拜天,其他時間我沒空給你送飯了,你要自己訂飯了。」

    就看著葉楓的臉瞬息黯了下去,像被一層黑雲籠罩了一般。電梯「叮」一聲停在了六樓,裡面空無一人,她扶著許青蘭走進去,許青蘭低著頭去按一樓,她抿住唇,望著葉楓,他只一臉灰暗的看著她。電梯門緩緩的闔上,冰冰冷的鋼鐵,把葉楓隔在了門外,而他眼中漸漸凝聚的絕望,卻仿佛是整個世界在他眼前關閉住了。

    緊緊地,她咬住了唇。

    她把他從幸福中喚醒,又一次殘忍的點醒了他,她是別人的,她不屬於他,她只是短暫的陪伴他,她終會離他而去。

    歐雨聲還是沒有電話。

    春節過完她開始上班,她不再是每天去醫院,而是二天去一次,只是電話每天沒斷過,最後一句永遠是「小星,你什麼時候來?」而她不是答「我今天來」,就是「我明天來」。

    這天中午從黨校出來,她沒有開車去廣告公司,而是去了藍天小區。

    歐雨聲離開已有半個多月,這段時間裡,她沒有來過新家。

    地板上落了一層灰,她走進客廳,身後留下一串猶猶豫豫的腳印。

    站在客廳,她環顧四周。自從她想離婚以來,她就在封凍對歐雨聲的愛,那之後她越來越吝嗇流露對他的感情,從他承認喜歡她,開始追她,她就始終處於被動接受的狀態。

    她甚至開始懷疑對他的愛到底還剩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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