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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2:00:00 作者: 痴夢人
    她抓著毛衣,找著領口:「你等我一下,我去趟衛生間,十分鐘以後你再給我打過來。」說完她就掛了電話。

    把毛衣往頭上一套,她穿了褲子,罩了件大衣就出了門,臨走沒忘了把手機握在手裡,下到三樓,聽見母親追到門邊在問:「小星,這麼晚你去哪?」

    她回一句:「我就回來。」

    一路小跑著她向北門外去。

    冬天的夜晚,總有些薄薄的霧氣,淡濛濛的路燈一照,更添了蕭瑟的寒意。她一路跑,一路看見自己嘴裡呼出的白氣,像煙子,順著她耳根飄向後方。

    街頭的快車攔住了她的去路,似乎夜越黑,車就跑的越快,這個城市沒有停止的時候,霓虹總是等到了太陽才肯熄滅,她看著街對面的「永和豆漿店」,它門口有盞清亮的白燈。

    好不容易前方紅燈,車流總算有了一個斷檔,她跑過馬路。

    推開豆漿店的紅框玻璃門,意外的明亮晃了下她的眼。已是深夜,店裡沒幾個客人,戴著粉紅帽子的服務生對她說:「歡迎光臨。」她像沒聽見,只看向一個人。

    那人正盯著手機,聽見聲響,扭過頭來。

    微微一愣,他就說:「小星……」眼裡就有星芒濺出,仿佛是驚喜,還不敢相信,嘴咧了一下,想笑,卻一時不能笑出來。

    她走向他,語氣兇巴巴的:「下了飛機不回家,你跑這裡來做什麼?!」

    葉楓站起來,終於對她綻出笑容:「我來喝豆漿啊。」他說,眼裡是無法描繪的情深。

    她生氣,說的話就不客氣:「喝你的頭啊!你也不怕晚上會尿床!」店裡很安靜,幾乎人人都聽見她的聲音,眼睛都向這邊看過來。

    葉楓靜靜的望著她,夏小星感覺到會發生些什麼,也許一開始她就已知道。

    她已躲不開了。

    葉楓伸手抱住了她。

    就在那樣的地方,空氣中氤氳著豆漿的香氣,黃黃暖暖的光照著他們,身旁是穿黃衣服的服務生,七八雙目光的注視下,他用力的抱住了她。

    聽不見心跳,那全是騙人的,隔著厚厚的冬衣,怎麼可能聽得到心臟的跳動聲?也沒有血脈流淌的「咕咕」聲,那也是寫文的人拿來賺噱頭的,如果真的能聽到,那只怕也是患了很高的高血壓罷了。

    只有緊緊擁抱的手臂,用盡了一生的力氣,只為了抱她一下。違背了自己的承諾,他說他不要抱她,也不要親她,那只是他抱不到她,也親不到她,如果能夠了,他又怎麼能不抱她,不親她?!

    掩耳盜鈴而已。

    隔了這麼多年,過去了那麼長久,仿佛已煎熬了幾輩子,他以為他永不會有機會,也永遠等不到那天,那麼多的關山水月之後,他終於第一次抱到了她。

    心臟又開始疼,只要見到她就開始疼,所以表哥才帶他去了上海,遠離有她的地方。可是,如果不能心痛,感受不到那種活著的悸動,那麼多活五年,或者十年,又和死去有什麼區別?

    他把臉貼在她耳側,聞著她發上的香氣,淡淡的清雅氣息,夏小星的氣息,一陣陣沁入他心扉,他不敢用力的聞,怕以後再聞不到,他會永遠走不出這一刻。

    他沒忘記這一抱只是偷來的,她是別人的,並不屬於他。

    所以,他說:「小星……對不起……」顫抖著,身體和心都顫抖著。

    眼帘上蒙了層淡淡的白,他不能讓她看見,抬頭之前,他必須忍回去。

    不能不放開了。他抱了她也許五秒,也許,半生。

    他鬆開了手臂,抬起臉望著夏小星,他笑,孩子似地笑,像偷吃到糖的饞嘴孩子,唇上猶有甜味,母親在責罵他,他卻一臉的滿足和幸福。

    夏小星抬起腳踢了他一下,不重,可也是一腳:「你想找死啊!」她說著,她沒有推開葉楓,靜靜地,直到他鬆開她。

    踢完她想起來,急忙低頭去看,她每次喜歡起右腳,剛剛又踢在了葉楓的左腿上,他說過,這腿是受過傷的。

    她抬起頭:「疼不疼?」知道問的是廢話,他怎麼會說疼,給他機會躲,他都不躲的。

    果然葉楓笑著說:「不疼!」

    兩人這時才察覺整個店裡的人都在看他們,一個服務生在她進門的時候就跟著她,此刻就站在他們身邊,眼睛直愣愣的,像看電影似的看著他們。

    想來這種情景是不多見的,這裡不是機場,也不是車站,這裡只是一家專營小點的豆漿鋪子,此時卻在上演久別重逢似的八點檔愛情戲碼。

    在外人的眼裡,他們或許是這樣的吧,匆匆趕來的女生,和意外見到心上人的男生。

    兩人走出豆漿店,掃掉身後一堆好奇的目光。

    街上有冬夜的寒氣,密密匝匝的圍堵過來,冷風拂面,一切都回到原來;站在街邊等車,滾滾的車輪,更是把不真實的夢境撕得粉碎。

    他送她回家,路上說:「我看到新聞了,你爸被判了十六年。」

    他和夏小星的父親也有一面之緣。當初他在她家樓下被雨淋了一夜,是夏文強帶人把他送去的醫院,他讓他的手下去替他辦留院查看手續,然後站在病床邊對他說:「我只有這一個女兒,你是個不錯的孩子,要是我還有一個女兒,我倒是願意把她嫁給你,可是,這已經不可能了。年輕人,想開點吧,他們半個月前就拿了結婚證了,明天的婚禮,只是一個過場。你要是願意出了,我可以幫一下你的忙。」

    所以他才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之內去了法了。

    那時候,他真的放棄了,在法了的頭兩年,他以為,沒有她,有別的女人他也可以過完這一生。

    可是,終究是他以為,心不以他的意志為轉移。

    冷冷的夜風吹在他臉上,小區路邊有矮矮的灌木,濕重的霧氣里,他眼睫上沾了露水,每段和夏小星在一起的時間都像是假的,仿佛又是夢裡,冬夜的十一點半,他在送她回家。

    夏小星「嗯」了一聲:「消息這麼快啊,下午五點才出的判決結果。」

    他回答:「當然了,現在是網絡時代。」

    在法了,他每天都在搜尋與她有關的新聞,搜不到她,他就搜夏文強,歐雨聲,在這些與她有關聯的人身上,他尋找著她的蛛絲馬跡,因此夏文強一出事,他在第一時間就知道了。

    兩人無聲的走路,隔了片刻,夏小星說:「我把許青蘭的錢還給她了,因為借錢給我,她和陳凱鬧了矛盾……陳凱那個人,你也知道一點,為了這件事,他對許青蘭動了手。」她感到內疚,因為事情的起因是她,她只後悔不該向許青蘭借錢,最後她補了一句,「我問歐雨聲要的錢,還給了她。」

    葉楓扭頭看向她:「你們和好了?」

    她頓一下:「不算徹底和好,他正在追我。」說出這幾個字她自己也覺得好笑,忍不住對著葉楓笑,「可笑吧,結婚三年的老公現在在追我。」

    葉楓卻沒有笑,也沒有說話。

    她自己繼續說下去:「可他到現在都不願說一句我喜歡你。」她停一秒,「只是喜歡,不是我愛你,也那麼難說嗎?」

    已到了她家的樓下,兩人面對面站住:「我一嫁給他,就告訴他我愛他,你也是,喜歡我就告訴我,為什麼歐雨聲就做不到?」她望著葉楓,自嘲的笑,「肯定是沒你我這樣愛的深,當然就說不出口,對不對?」

    葉楓接住她的話:「小星,你知道我很愛你?」

    她一呆,葉楓接著說,「既然你知道我很愛你,那你就別用歐雨聲的錢來還我,可不可以?」他願意她這一輩子都還不清,那樣,他們兩之間就有一個扯不脫的關係,然後,夏小星就不能忘記他,總會想起他。

    夏小星怔了一下:「我可能很快就可以還你五十萬。我爸給我留了一套房子,就是那個女人住的,上次你和我去過的地方,那個房子的房產證上寫的是我的名字,我已經對那個女人說了,讓她搬出去,我會把房子委託給中介公司處理。賣了那房子,我就可以還你一大半的錢了。」

    葉楓的神情漸漸變了,似乎一下變成了成熟男人的樣子:「你沒有去找他們吧?」

    夏小星搖搖頭:「沒有,就打了電話,今天我爸庭審,那女人也去了,正巧碰見,我當面對她說了一下。」

    葉楓一臉嚴肅的望著她,口氣很嚴峻:「你不要單獨去找他們,要去就叫上我,那個男人不是個好人。」

    夏小星見他又這樣說,再想想那男人的嘴臉,就點頭答應了:「好,要去我就告訴你。」抬眼看一眼樓上,她跟他告別,「我進去了,你才下飛機,也趕緊回家吧。」

    葉楓點點頭。

    她轉身向樓道走去,邁出兩步又回過身:「葉楓!」她叫。

    葉楓原地站著望著她,她說:「以後去哪一定要說一聲,除非你不想要你的九十萬了。」

    她沒有說,要不我上哪找你啊,這是明顯的牽掛語言,她不能這樣直白的對葉楓表達。

    葉楓臉上緩緩露出笑容,從嘴角開始,一點點蔓延,直至越來越大,布滿一張臉。他聽見自己說:「好!只要我在,我去哪都讓你知道。」

    只要我在,我去哪都讓你知道。

    夏小星!

    只要我在!

    這一夜,夏小星睡得比預期的好,葉楓的突然回歸,減輕了父親被判刑十六年所帶來的沉重。早上,她的心情基本已調適回正常,只是母親還寡言少語。

    她無法安慰母親。父親出事,最難過的是母親,即使被父親傷害,那種打斷骨頭還連著筋的三十多年夫妻情分,卻是根深蒂固的。

    走出家門她去上班,公汽站照例站著幾十個等車的人。她在人群中站著,她要搭乘的車久久不來,慢慢的,她轉頭望向身後的「永和豆漿店」。店門口間或有人進出,玻璃門窗擦得蹭亮,早上的陽光照在上面,有點反光,隔了十來米距離,裡面的人影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一輛車開了過來,是她要搭乘的,她卻沒有上,反向身後走去。

    她有種感覺,她想去證實一下。

    繞過綠化帶,只走了一半,她的腳步就停了下來。

    葉楓從店裡走了出來,她的預感落實了。

    他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想來是看見她走過來,知道會被抓,不如自己走出來。

    她皺起眉,咬著牙:「你想幹嗎?跟蹤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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