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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1:49:22 作者: 天行有道
蔣文舉在聽到消息的第二天,便顫顫巍巍地將官服官帽交了上去,他之前雖說辭官,其實約等於休沐,一應制度都還保留著,皇帝也未逼迫——到底是朝中老臣,也有親眷關係在。
但這回即便皇帝肯容情,蔣文舉在相位上也待不下去了。他顫抖著嘴唇,親自登門謝罪,直言自己教女無方,如有可能,還求皇帝看在他上有老下有小份上,放他一條生路。
據那日旁觀的人說,蔣文舉原本一頭黑鬒鬒的頭髮,一夜之間竟全白完了,看上去竟像老了十歲。
皇帝當然是重情的,非但不肯怪罪,反而勸舅舅好生保養——他年紀漸大,的確該從一把手的位置退下去了,江山代有才人出,何不放手讓年輕人去乘風破浪?
至於蔣文舉賦閒後留下的政務,皇帝暫且交由馮相打理,等找到合適的繼任人選後,再行處置。
至此,蔣家徹底從京中世家的頂峰摔了下來,不復昔日輝煌。
蔣碧薇被送回老家去了,她犯了這樣大的錯誤,皇帝非但不譴責,反而讓人好生保護——這姑娘的存在本身便是對蔣家一重侮辱,她活一日,眾人便會記得今日的鬧劇,而蔣家亦抬不起頭。
蔣文舉是個慎重的,雖然灰心,可總覺得此事處處透著蹊蹺,於是親自去見了蔣碧薇一面,這才知道是誰攛掇她的。
蔣映月剛準備更衣去問候臥病的姑母,就看到蔣文舉身著常服氣勢洶洶過來——他如今已不是個官,連補服都穿不上,自然也不復昔日的氣勢,看上去不過是個略具脾氣的老人而已。
蔣映月便笑道:「父親要來,怎的不著人通傳一聲?女兒也好交代他們。」
蔣文舉嚴厲地看著她,「是你讓碧薇去偷玉璽的?」
許是頸側有些酸痛,蔣映月閒閒晃了晃肩膀,這讓她看上去更添嘲弄,「父親胡說什麼?三妹妹好奇,自個兒起了貪念,怎的這事也能往我頭上推,難道我讓她去死,她也會去死麼?」
蔣文舉心道你這樣跟送她去死也差不多,不過當初送蔣碧薇進宮,原是蔣文舉跟太后私自商定,沒告訴女兒一句,蔣文舉心裡亦有些過意不去,想著蔣碧薇若得寵,姊妹間難免有些爭風吃醋之事,但,到底頂著一個姓氏,總不會鬧得太難看。
但,他再想不到,縱使蔣碧薇天真好糊弄,映月會用這種法子來對付她,還把蔣家的名譽也牽涉進去!當初蔣大夫人搶走北戎公主生產時的太醫,還可說是她一人的過錯,可這造反的名頭一旦認定,全族都難免傾覆之憂。
蔣文舉著實痛心疾首,他一手教大的女兒,怎會把闔族人往火坑裡推,「你跟我置氣我不惱,可你也須記著,沒了蔣家,你什麼也不是!你以為皇帝憑何立你為淑妃,你容貌泛泛,性子也不討喜,還真以為皇帝欽佩你的德行麼?」
蔣映月嗤笑道:「父親,你大約還不清楚,如今不是我靠著蔣家,是蔣家得求我。你和姑母再了不起,如今又剩得些什麼,不過是一塊承恩公府的牌匾,沒了實權,便什麼也不是!與其在這裡威逼利誘挾制您的女兒,倒不如想想,今後該如何在我手裡討生活才好。」
蔣文舉目瞪口呆,他此行過來,確實存著談判的心思,可卻沒想到女兒會輕易跟他撕破臉。她非但不肯承他的情,還明明白白告訴他,蔣家唯有扶持自己一途——受恩者變成施恩者,頃刻之間,主客便易勢了。
蔣文舉有理由相信,倘若再送族裡優秀的女孩子進宮,只會遭來映月更無情的報復——她怎會變成這副模樣?他自認待她不錯呀!
蔣映月冷笑,「姐姐在的時候,你眼裡只有姐姐,何曾多看我一眼?這會子倒做出骨肉情深來,沒的叫我噁心。」
蔣文舉訕訕,「那也是不得已……嫡出庶出,縱然我想一碗水端平,又如何能端平?」
碧蘭她母親再不好,那也是明媒正娶的嫡妻,是他必須尊重敬服的夫人,至於映月她娘……蔣文舉即便傾注過再多感情,可出身擺在那裡,又怎可能一視同仁。吃穿用度上,映月雖不及碧薇那樣有體面,可蔣文舉也努力讓她衣食無憂,還偷著給她送了好幾回銀子,他自認為已盡到一個做父親的本分,映月憑什麼怨恨他?
蔣映月臉上有幾許落寞,「原來有吃有穿,在您看來便是大善人了,那我確實沒什麼可怨的。」
當初蔣大夫人對她百般苛待,也不見蔣文舉幫她說半句話,總是打著哈哈當和事佬。有一回蔣大夫人懷疑她偷了件名貴首飾,將她縮在柴房裡,兩天不許出來,即便後來那首飾在蔣碧蘭的梳妝匣下找著了——想必是她圖新鮮拿去玩的——蔣大夫人也不曾向庶出女兒道歉,只草草讓人開了柴房的門,而蔣文舉所謂的補償,也不過是打了件一模一樣的給她——還是劣質的黃銅,怕太貴了會惹得夫人不高興,家中再起波瀾。
「您看,您總是這般處事,」蔣映月木然道,「所以後來您要我陪大姐姐進宮,我也照做了,哪怕我本可以嫁進平頭正臉的人家做正室。如今倒好,我心甘情願做了淑妃,也熬出了頭,您反而怪我不能體恤蔣家,既然這樣,咱們乾脆大路朝天、各走一邊罷!」
蔣文舉這下可真著忙起來,他的仕途雖然無望,家中那些子弟還等著要人提攜呢,虧得有個外戚的身份,總比尋常人要容易些,他自然不肯失掉這層關係,忙道:「娘娘這是說的哪裡話?一家子哪有隔夜仇的,如今我已知錯,您就寬宏大量,疼疼你那幾個兄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