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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1:34:02 作者: 游瓷
但就算不能救也要救,知其不可亦要為之。即便知道面前是凶多吉少的絕路,栗延臻也一定會進城去,找到方棠。
栗延臻讓隨行的鐵騎護送望柳離開,獨自一人騎馬進了城。他看到城中已然是一片人間地獄般的慘像,到處都是戰死的軍士,以及被折斷的栗氏將旗。
街道上空無一人,百姓在家中避禍,無人敢冒頭,都在家中透過窗戶靜悄悄看著外面的情狀。
戰馬的四蹄嗒嗒作響,除此之外就是無邊的獵獵風聲。栗延臻一路騎馬到了栗府門前,只見這裡同樣血流成河,連門童都被亂刀砍死,場面極其悽慘。
他下了馬,雙腿早就沒有多少力氣強撐著走再遠的路了。栗府的大門近在眼前,然而他覺得自己已經沒必要再走進去,裡面的慘狀他或許不能承受。
只是……他還想再去見他母親一眼。
如果屍身還在的話。
周圍忽然火光四起,早已埋伏多時的禁軍如蜂群般涌了出來,頃刻間裡三層外三層地將栗延臻圍住,卻又不敢近前——即便是負傷的猛虎,也要為豺狗所忌憚三分。
栗延臻目光平靜,沒有拔劍,也沒有做出任何防禦的姿態,只是那麼靜靜立著,餘光掃過面前黑壓壓的人群,沒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鬆了口氣。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心中會如釋重負,是覺得方棠或許還沒被用來做人質威脅他,亦或是自己的小探花終於懂得明哲保身、願意將他推出去自保了。
無論是哪種,栗延臻都能確認方棠暫且還沒事。皇帝聰明,不會不打招呼就殺掉方棠,所有人都知道方棠對他來說有多重要,這麼難得的籌碼和軟肋,天子和栗安夫婦絕對不會輕易棄掉。
然而他心中卻有些隱約的失落,嘆了口氣,忽然伸手去摘自己的佩劍。四周的禁軍皆是一驚,立馬威脅道:「栗延臻,我等奉陛下之命清剿栗氏反賊,你父兄負隅頑抗才落得梟首的下場。陛下念在你曾護國有功,暫且只押你入刑部大牢,你若不識時務,就別怪我們奉皇命格殺勿論了!」
栗延臻卻並沒有突圍,只是將佩劍解下來丟到一旁,淡聲道:「丞相大人何在?」
「丞相大人受你栗氏多年屈辱,如今怎還會和你這國賊為伍!」
栗延臻笑了一下:「也是。」
他雙手負在身後,任禁軍一哄而上將他綁了,自始至終也沒有反抗。
直到最後,他被押著往刑部大牢走去,目光依舊朝著靜悄悄的栗府。他知道,自己見不到母親的最後一面了。
而此時的方棠,仍在皇宮之內與皇帝對坐飲茶。他杯中的茶換了三次,已經全然涼了,卻毫無品茶的興味,只是那麼臉色灰白地坐著,明顯心神不寧。
「丞相不必害怕,朕不會殺你,永遠不會。」皇帝望著他,笑吟吟道,「朕只說了,丞相光風霽月,昂昂之鶴,朕信你與栗延臻假戲真做,卻也信你絕無與他串通謀反之心。即便真要謀反,朕也不過削你官職罷了,絕不會取你性命。」
方棠啞聲道:「為何?」
皇帝說道:「不知丞相還記不記得,曾經有次朕入宮探望先帝,卻因舊太子也在,而連進去一見的機會都沒有。當時朕在宮門口和丞相偶遇,交談了幾句,那時丞相還是先帝親封的御史。」
方棠搖頭:「臣實在不記得是哪次了,只知道陛下當年似乎很少進宮。」
皇帝笑道:「不記得也無妨,朕還記得就夠了。當時朕被滿朝大臣看得如草芥爛泥一般,誰都敢給朕臉色瞧,唯有丞相你對朕不是頤指氣使,相當恭謙循禮,讓朕覺得,自己的的確確還是個皇子。」
方棠還是想不起來,他實在記不清。平時他對任何人都是如此,只要沒有深仇大恨,他都願意跟對方好好說話。
「連朕的父皇都看不起朕。」皇帝又說,「所以朕毒殺他的時候,也沒有太過悲傷。」
方棠猛地抬頭,雖然內心早有猜測,卻依舊被震驚得渾身發抖:「果真……」
「丞相很驚訝麼?」皇帝問,「歷朝歷代的奪嫡難道不都是如此?天家父子,哪來的什麼血緣親情,前朝父殺子、子弒父的層出不窮、比比皆是,為君者若不心狠手辣,就要做別人的墊腳石。」
方棠不語,他現在滿腦子只是想著栗延臻如何了,那個傻子應當不會有勇無謀地白白折回來送死,至少也會先領兵撤走避避風頭,而不是和栗安夫婦正面相抗。
正想著,外面走來一人,跪倒在屏風後,朗聲道:「陛下,南武將軍遣人來報,燕幽侯居然單槍匹馬回城了,一個人去了栗府,被早已埋伏在那裡的禁軍俘獲。陛下先前說要留活口,南武將軍剛著人來問如何處置,還請示下!」
方棠瞳孔一震,不顧皇帝能不能看出他的心思,幾乎從坐榻上滾下去:「他一個人回來的?」
外面那人道:「稟丞相,是的。」
方棠又看向皇帝,面容發白,嘴唇都在發抖:「陛下……陛下是早知道他會回來嗎?」
皇帝舉起面前涼了的茶,一旁的內侍長立刻接過走了出去,不多時便換了杯熱茶放回他面前。
「他父兄的首級被我掛在城門上,他看到之後也該明白,他栗氏已被我屠盡滿門,走投無路了。」皇帝淡然道,「我料定他會回來,除了萬念俱灰只求一死,也想僥倖尋回他母親的屍首,還有另外一個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