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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1:34:02 作者: 游瓷
「胡扯!」方棠怒而拍案,「你好大的膽子,在本相面前,如此放肆。」
栗延臻這時輕輕握住了方棠的手腕,搖了搖頭,低聲道:「丞相莫要生氣,這些帳簿怕是積弊不小,我想讓聞修寧仔細去查探,之後再定分曉。」
等閔州知府和通判走了,方棠冷著臉回了二樓。聞修寧已經在房門外等著,見到兩人,先欠了欠身:「少公子,少夫人,東西拿回來了。」
栗延臻昨晚讓他去找的東西,是閔州知府宅院中搜出的信件。據說藏在他小妾房中的枕頭底下,聞修寧做得天衣無縫,還掉了包。
若是那知府和小妾警覺,常常會檢查床鋪,粗略一看也是看不出問題的。
嬋松聞言看了看聞修寧,疑道:「你還進了人家小妾的臥房?」
聞修寧一怔,似乎是沒想到嬋松的關注點會這麼刁鑽,有些無措:「我,我去時並沒有人。」
嬋松輕輕哼了一聲,走到方棠身旁,不再說話。
「這是閔州知府和栗安府上往來的書信。」方棠看過幾頁,訝然道,「我說他二人為何如此有備無患的模樣,原是朝中有人撐腰,還是陛下身旁炙手可熱的武將。」
「栗安那廢物是一層,東陽郡主是他身後一層。一是重臣,二是皇親,若說閔州通判這中飽私囊的嘴臉不是借了誰的氣焰,又有誰會信?」栗延臻慢悠悠道,「他有如此權貴撐腰,夫人一時怕是也奈何不了他。」
方棠低頭沉思,心想栗延臻說得不錯,即便栗氏本家再手眼通天,若說為朝野權勢,倒還說得過去,可栗氏如何會幫自己懲奸除弊?
別忘了,栗氏自己可就是當朝第一的大奸大惡。
方棠覺得很頭疼,又看了一眼栗延臻,泄火似的拿那書信在他手臂上輕輕拍了一下:「心煩。」
「夫人等下還要去城門賑災施粥嗎?」栗延臻揉著他右肩,手勁恰好,「不如夫人在客舍休息,我替你去。」
方棠搖了搖頭:「不用,休息片刻,我與你一起去。戶部的人已經到了,要快些開倉放糧,我要在旁盯著,免得誰又伸不該伸的手。」
閔州城的百姓快餓瘋了,一見有人支攤施粥,便都紅了眼往上擠,比嬋松那日散糧時還有過之而無不及,官兵好容易才穩住局面。方棠站在施粥攤前,抬眼看著擠滿了長街一眼望不到頭的人群,心中五味雜陳。
饑民比他想像中的要多,戶部運來的糧食怕是只少不會多。
方棠上午施完粥,也沒顧得上立刻回去用飯,吩咐戶部的使者今日去知府衙門,與掌管戶籍的主簿校對明日散糧的人頭數,每戶每人半升米,按人頭髮糧,若是不夠,他還要上表請糧。
閔州的情況比北方嚴重得多,或許是江南少能夠耕作的田地,先前新政推行的新稻種其實並不適宜在江南許多地區種植,要一年多熟還是勉強,即便收了上來,也是些不成熟的惡米。
再加上有許多像閔州這樣的州郡,油鹽不進,天高皇帝遠的,方棠也束手無策。這些弊病都不是能一蹴而就掃清的,方棠只在閔州停留幾日,再苦惱也是無濟於事的。
他和栗延臻在閔州算是看盡了世間百態,江南旱災,連年顆粒無收,另有賦稅繁重,百姓民不聊生。達官貴人家門酒肉盡臭,整日揮霍享樂,也不知這些年搜颳了多少民脂民膏。而平民家大多窮得揭不開鍋,為三餐發愁。
青壯年人逃荒的逃荒、餓死的餓死,閔州亂聲一片。所到之處皆是餓殍遍地、哭聲震天,百姓甚至易子而食,乃至偷盜爭搶,互害之風盛行。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若連果腹都難以做到,又何談安居樂業。
「陛下有多久沒南巡了?」方棠坐在馬車上,掀開帘子看著周圍面黃肌瘦的閔州百姓,難以置信道,「我記得登基之初倒是去過江南一回,之後就再無巡視了。」
栗延臻道:「天子之心,不是輕易能揣測得到的。更何況夫人以為當今聖上身邊最受寵的是誰?無非是栗安罷了。」
他說起栗安時連不屑的情緒都未曾有過,仿佛這個人根本就不必令他在意。
「陛下這是要旁敲側擊地告訴我,若要與西羌為戰,朝廷無米可撥。」栗延臻靠在座椅上,懶洋洋道,「看來父親和兄長這個冬天要吃一吃苦頭了,待開春我再回去,兄長也好回京看看長嫂和侄子。」
皇帝將幽牢關守將換得頻繁,像是刻意與栗蒼為難。不過栗蒼倒是沒什麼怨言,他帶兵打仗數十年,早就對這些天子的彎彎繞繞了如指掌,就算邊境只剩下他一個人,也是能戰上多年的。
幾日後方棠和栗延臻又啟程去錢塘,那裡的情況與閔州相差無幾,甚至原本用以耕作、養魚的水田,被官員富戶盡數占去,廣建宅院。
一邊是十里紅牆綠瓦,一邊卻是亂墳千里無人收。
方棠還記得自己隨先帝南巡之時,錢塘繁華之景幾乎是亂花迷人眼,富貴潑天席城,隨處可見便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的十萬人家,全然不似今日這等蒼涼之狀。
所謂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先帝大概也沒想到,自己不過殯天數年,江南便到了如此光景。
方棠曾說要和栗延臻遊歷江南,如今真到了江南,已經不見人間勝景,惟有怨聲載道、孤魂遍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