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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1:34:02 作者: 游瓷
    知府躬了躬身,說道:「丞相與燕幽侯奉陛下聖詔親臨賑災,下官有失遠迎,一應吃住自然不能委屈了二位大人。若是還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大人儘管開口提點,下官定當竭力。」

    方棠見知府有恃無恐的樣子,心中瞭然。他到館舍安置下後,藉口自己舟車勞頓,將知府和通判都遣了回去,又轉頭和栗延臻去了屋裡,把門一關。

    「末將去叫人燒些熱水,晚上親自伺候丞相大人沐浴更衣。」栗延臻替他揉著肩,曖昧無極道,「丞相喜歡就好。」

    方棠靠在他懷中,往後仰著頭看了看他,兔子一樣的眼睛笑意貫盈:「燕幽侯會侍奉人嗎?」

    「侍奉人的確不會,但哄丞相高興,這些年也是學了不少的。」栗延臻親親他的眼睫,「末將願意盡力一試。」

    方棠好喜歡在他懷裡蹭來蹭去,自小欠缺的安心感,在栗延臻這裡都能盡數收回來。栗延臻就由著對方鬧騰,任憑方棠作破了天,他也只是滿眼寵溺。

    只是方棠一到了閔州,便發現問題比先前上報給朝廷的情況還要嚴重。他晚飯只吃了幾口,聞修寧就送來了閔州當地的糧米課稅簿子,說是知府衙門裡能找到的所有簿子都在這兒了。

    先前方棠他們從北城門進,聞修寧便拿了栗延臻的腰牌,先一步從西門入城,猝不及防地去了知府衙門。是時那些文官主簿正在搬遷這些帳本冊簿,被聞修寧盡數截下,拿來給了方棠。

    方棠邊喝著粥邊翻看那些帳簿,很快清點完了,疑道:「只有這些麼?先前的呢,為何沒有?」

    「稟少夫人,聽那錢糧主簿說,去歲之前的都在洪災中軼失了,未來得及搶救。」聞修寧道,「雖是搪塞之語,卻也盡數歸於天災,無可奈何。」

    方棠道:「的確如此,無論是被水沖了還是被鼠吃了,總之不是他們的錯。知州早就想好法子應付我了,我又能如何?這現成的簿子又滴水不漏沒有差錯,要找端倪,還得細查。」

    栗延臻冷笑:「糧沒收上來,錢也花完了,這些年無論朝廷撥下去多少給這些貪官污吏也無濟於事。陛下要讓我看民間疾苦,可這疾苦也是來自這些害群之馬。」

    「明日知州自會再來,我有話問他。」方棠道,「聞修寧,你先去用飯,今晚得勞煩你與嬋松跑一趟,看看這城中情勢如何。」

    「是。」

    ·

    入夜已深,臥毯旁燃著炭爐,時而濺開嗶剝的火星。一縷白煙悄然隱散,帶出細小的炭末。

    方棠伸手在炭爐前暖了暖,繼續翻看著面前的帳簿。他手邊的燈盞剛剛又續了半支蠟燭,栗延臻怕他看得刺眼,往下落了落燈罩,擺動的流蘇揚起一層飛灰。

    「很晚了,夫人還不睡?」栗延臻替他端來溫茶,坐到一旁陪他熬著,「這些明日再看也是一樣的。」

    方棠搖了搖頭:「閔州境內各郡縣的受災情況我還不甚了解,先前已經遭過水災,大雨之後又逢大旱……不止閔州,錢塘那邊也是連年顆粒無收,再加上多年積攢的賦稅繁重,百姓過得竟如此水深火熱。」

    「夫人推過新政,已經比從前要好上不少。」栗延臻道,「我父親在朝中及各州也有不少人,其中利益勾連、官商相護要比夫人所想複雜得多。若想一朝根除,怕是不大可能。」

    方棠嘆道:「我知道單憑新政無法根除這些弊病,不過揚湯止沸罷了,若要釜底抽薪,也得陛下首肯才行。可如今陛下哪裡管得了這各處貪腐,連京中都已然到了積重難返的地步,更別說遠離京城之地了。」

    栗延臻道:「陛下未必不知。」

    這話倒是一語中的,也只有栗延臻不稀罕天天淨拿些漂亮話哄他,若是換了別人,誰敢用自己腦袋開玩笑,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輕狂之語。

    方棠沒再說話,默默喝了栗延臻端來的熱茶,也有些犯困了,不多時便靠在栗延臻懷裡打起盹來。

    栗延臻將人抱上床,輕手輕腳脫掉外衣,再將被褥的四角掖好,隨手熄了燈。

    第二日方棠起得晚了,睜眼時栗延臻已經起身,正在替他端洗臉的水。

    方棠翻了個身,伸出手劃了劃,叫道:「二郎,什麼時辰了?」

    「辰時剛過。」栗延臻道,「夫人醒了就來吃早飯。」

    方棠不情不願地下床,騰挪到水盆前,彎腰洗了洗臉,稍微清醒了些,被栗延臻按著擦臉,無微不至地照顧。

    他自知自己不算一個勤勤懇懇的官,睡懶覺這種事更是常有。大概是年少時風流倜儻慣了,方棠並不喜循規蹈矩的死板生活,反而越是享樂越使他快活。

    當年與他同批的進士皆是如此,只不過年歲長了些,都變得沉穩了。

    方棠用過早餐後,知府早就在門外等著了,恭恭敬敬的,還穿了嶄新的官袍。

    「丞相大人昨夜睡得可好?」知府一進門,便殷勤地問。

    方棠動了動酸痛的手腕,道:「還好。知府大人既然來了,那本相剛好也有些事要問你——這些帳本我昨夜粗略看過一遍,做得天衣無縫,看來大人手下的主簿人才濟濟,連本相都挑不出錯來。」

    知府笑道:「丞相謬讚了,小小山野之城,怎擔人才二字。丞相若是對過帳本,下官就讓人將這些簿冊搬回去了。」

    「這倒不急。」方棠道,「聽聞去歲的帳本遭水災損毀,連一頁都未曾剩下,倒是個麻煩事兒。不過沒有帳本也不耽誤算帳,本相隨身帶了三年內朝廷撥給閔州的錢糧之數,粗略算過,若無大的天災,現成的糧米支撐到開春三月綽綽有餘,卻不知道為何街上還會流民成群、飢聲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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