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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1:34:02 作者: 游瓷
如果他只是孤身一人,或許新政也早就胎死腹中,無力推行,然而他身後是栗延臻及整個栗氏,無人敢明著跳出來反對他。再加上皇帝的確對他的新政青眼有加,因此方棠推令下去,才得以暢通無阻。
改制之後,朝中裁去了不少冗餘的官職。方棠意在簡併官吏,同時逐步收束恩蔭門檻,讓那些不學無術、遊手好閒卻眼巴巴等著父輩蔭庇入朝為官的官家子弟猶如火燎眉毛,急得到處托人疏通,在方棠徹底將恩蔭收緊之前,想辦法將自己塞進官場吃空餉。
某日上朝,一位因怠理政務而被貶為縣令的地方刺史在宮外請求朝見。此人已經年過耄耋,千里迢迢而來,由家僕攙扶著顫顫巍巍入京面聖。
皇帝念他是三朝老臣,特意准了他上殿相見,沒料到這老刺史上來就痛哭流涕地跪下去,以頭搶地,口中連聲鳴冤,說當今丞相黨同伐異,借新政之名打壓忠臣,行排除異己之實,理應被罷黜,請求皇帝將自己官復原職。
「愛卿說丞相結黨,可有憑依?」皇帝淡然問道。
「陛下,臣世代為國盡忠,世食恩祿,不想如今小人當道,盡行奸佞之風!」老刺史控訴道,「臣在刺史任四十餘年,從未有過一絲瀆職失察之過,怎麼如今新相掌國,老臣就有了渾身的不是!請陛下明察,還臣以清白啊陛下!」
「丞相,劉愛卿所參奏之事,你可有話說?」皇帝看向方棠。
方棠站出來,一躬身,從容道:「陛下,臣梳理了劉大人所掌州郡這些年的物產與糧價,當地有良田千頃、湖泊上百,百姓以魚米織造為業,原本是旱澇保收之寶地。劉大人上任這些年,各郡收成卻江河日下,今年的糧米儲量與十年前相比,甚至十不足一,反倒是賦稅日益繁重。」
他說完從袖中掏出一份簿冊,翻了幾頁說道:「臣又看了近年來當地向京城入稅的情況,可知百姓所交賦稅年年增多,而劉大人讓人上報給朝廷的量,卻多年沒有所增。請問,這些多出來的糧食與錢稅,都去哪裡了?」
老刺史被問得啞口無言,呆愣愣地看著方棠,似乎是沒想到這個人真的會把十年前的舊帳都翻出來一一算清。其實就連他自己都算不清那小小一州的帳本,方棠居然用了幾個月,就厘得如此清楚。
「另外,臣還查明,劉大人所掌州郡賣地毀田之風泛濫,當地大富及員外想盡辦法從農戶手中搜刮耕地,然後在其上私建豪宅。」方棠說,「就連劉大人去年新納小妾母家的私宅,都有百畝之廣,從前全是耕地,也難怪連年收不上來糧食了。」
方棠說罷,恭敬地將簿冊呈上去:「陛下,臣所理錢糧賦稅、田地增減之數,盡在其中,陛下請過目。」
他將每一筆帳都點算得如數家珍,包括裁去冗餘官職後每年能節省多少俸祿,用以回填國庫空虛,再拿出相當一部分劃撥工部銀兩,用以掌造制器與紡織,並在江南開墾水稻田地,兼以漁牧,命各州郡培育新稻種,最好能盡收雨水之利,滿打滿算一年也能成熟兩次。
皇帝翻了幾頁,點頭道:「確是如此,這些良田原本都是天賜之利,如今都被豪紳奪去廣建宅院,實在是可惡。丞相,這件事你和戶部尚書商量著辦下去,之後再向朕稟報,要全無遺漏。」
這時另一名文官似是忍無可忍地跳出來,舉著朝芴啟奏道:「陛下,臣有話說。」
「愛卿講吧。」
「劉大人年邁,或許的確不堪再任一州刺史,可丞相大人行事太過,罷免眾多勞苦功高的老臣也就算了,拔擢的卻都是一些魯莽輕狂的後生。」那人憤然道,「這些少年人占據朝堂,毫無治國之策,空會嫌棄祖宗舊法一無是處,何不是紙上談兵、空談誤國啊,陛下!」
栗延臻忽然笑了一聲,也走出來,開口道:「好啊,大人若說丞相是紙上談兵,那不如本將這個實打實沙場領兵的人來和你說。我軍將士在北境浴血殺敵,卻時常受斷糧之苦,敢問這些『勞苦功高』的大人們,究竟『勞』在何處?若是真的治理有方,為何如今不僅將士打仗吃不飽,連百姓也吃不飽?倒是官吏鄉紳一個個吃得腦滿腸肥,家中富得流油?」
「你!」
那文官被堵得一問三不知,他長久清閒慣了,當然不知道糧食都哪去了,只得悻悻走回了文官之列,對著方棠和栗延臻敢怒不敢言。
若只有方棠孤軍奮戰,倒是不足為懼,可栗延臻將那些反對之聲一力擋了回去,其他人愛說什麼說什麼。後來那些參奏方棠的東西甚至都到不了皇帝案上,只在遞上去之後,便銷聲匿跡了。
方棠告訴栗延臻不必如此,倒也不能堵了所有人的嘴,畢竟他手中新政必定有所不足之處,還是要別人建言指正,才能取長補短。
「做文臣的真麻煩,不如我們,一桿長槍殺敵就好,若是糧食不夠吃,儘管來找丞相大人鬧,保准有糧食吃。」
栗延臻躺在方棠腿上,任對方給自己揉著穴位,閉目養神時還不忘編排方棠幾句。
「你還好意思說,來找我就沒幾次正經事。」方棠用力掐了掐他,「不知羞恥!」
「我當然不知羞恥為何物。」栗延臻大言不慚道,「若連我都講禮義廉恥了,那今後漫漫長夜,丞相大人豈不是要寂寞傷心了?」
「胡說八道。」方棠低聲喝斥,「對了,你往後也少在朝中為我說話,陛下不喜這樣,尤其是一國丞相和手掌兵權的將軍行跡過密,他會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