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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1:34:02 作者: 游瓷
栗延臻看了那封信許久,輕輕折了起來,舉著信箋靠近油燈,火舌很快燎卷上來,將密信燒得一乾二淨。
皇帝身邊新提拔的內侍長與他從未有過交集,栗延臻不知道對方這是什麼意思,為何會連夜給自己傳遞密信。方棠那夜之後並未提起過一字半句,而他也全然沒問。
他只是相信方棠,義無反顧地相信。
——無論發生什麼。
他看著飄散在雪地里的紙灰,沉默良久,轉身進了廂房。
方棠已經醒了,正坐在榻上發愣。栗延臻放下油燈趕快走過去,給他披上被子:「躺下,別凍壞了。」
「是宮裡來人了嗎?」方棠問,「我聽到有馬車聲。」
「是,軍中的事,無妨。」栗延臻說,「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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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看罷手邊厚厚一摞文書,放到一旁,讚許點頭道:「丞相替朕草擬的這些新政措施甚好,朕甚至覺得可以一字不易。丞相儘管將這些政令推行下去,若有人敢阻撓,你就搬出朕的意思,令其心服。」
「臣多謝陛下厚愛。」
方棠直起身,對上皇帝深沉的目光,一愣。
「愛卿若想謝朕的厚愛,就不要忘了朕和先帝對你的囑託。」皇帝說,「卿乃兩朝重臣,使命重大。」
方棠艱澀道:「是。」
他轉身走出暖閣,看到了冬日裡有些清冷的日光,覺得在暖閣里悶得久了很是頭痛。剛好嬋松走過來給他系斗篷,順口問了一句:「是回咱們府里,還是去找少將軍?」
方棠想了想,說:「栗延臻這會兒應該在大營整兵,你陪我去看看。」
嬋松扶他上了車,吩咐青槐駕車往城外軍大營那邊去。
一路上方棠看著窗外,時不時會瞅見拖家帶口沿街乞討的災民,看樣子都是從江南那邊來的。都言大災不過三年,如今已經是不知道第幾年了,江南一直斷斷續續地旱著,北方倒是澇了幾場,沖毀農田與畜舍,同樣是損失慘重。
方棠前幾月都在潛心研寫新政的內容,草擬出了幾版,反覆增刪修改,終於呈上去,皇帝看過之後也很滿意,給了他大刀闊斧改制的權力,而首先要做的,就是壓住朝中那些不甚服氣的老臣。
他畢竟年輕,所擬新政無一不是在祖宗舊制的基礎上徹底翻覆,之前幾次當朝進諫向皇帝講述新政,已經引得許多人不滿,如今真的許他著手推行了,又不知道要遇到多少阻力。
這似乎就是方棠少年時所夢寐的種種,滿腔的抱負終於有的放矢,如今他卻發現,真正做起來沒有他想的那麼輕易。
方棠回神,看到馬車已經駛出了城門,城門看守一見到是丞相府或者栗府的車馬,向來都不會攔住查驗,只是恭恭敬敬地放行。
栗延臻在城外駐紮的四大營,步兵與騎兵加起來足足有六萬兵馬,城中還留守著栗蒼留下的三萬人。即便栗安麾下所有的兵馬都聚集在城內,也難以與栗氏父子相抗三分。
朝堂中栗蒼的眼線和栗氏的大臣們掌握著大半話語權,即便是皇帝,下聖旨也要報送栗氏過目。也難怪大渠兩朝皇帝都覺得憋屈不已,視栗蒼為眼中釘——沒有任何一個有野心的君王,會允許這世上有另外一人與自己平起平坐。
新皇繼位之後,栗蒼雖然表面不動聲色,卻步步收緊了在朝中的布局,皇帝明顯感到大權旁落,就連這次方棠推行新政,也是在擬定之後送栗府看過的。
好在栗蒼沒說什麼,方棠想著十有八九是直接到了栗延臻那裡,這人對自己要做的事一向縱得毫無分寸,讓方棠一度懷疑就算自己殺了人,栗延臻都會悄無聲息地替自己善後。
他在軍營門口下了馬車,營前的軍士認出他,上前行禮:「丞相大人,提督在裡面,這會兒正無事,在下這就進去通傳。」
「不用,我自己進去看看他。」方棠擺手道,「嬋松,去讓聞將軍把馬餵一下。」
嬋松哎了一聲,趕著馬車走了。方棠帶著青槐往大營里走去,走到栗延臻的軍帳門口,他掀開門帘,看到栗延臻正靠在交椅上假寐,身上的軍袍還沒來得及脫。
「你先到馬車那邊候著。」他對青槐說,「找個營帳暖和暖和,不要在外面凍著了。」
方棠悄悄走過去,坐到栗延臻身邊,也不叫他,只是拿起桌上的布軍圖默默看著。
不多時,栗延臻醒過來,看到方棠坐在一旁,便很愜意地展了展身子,說:「夫人怎麼有空來看我?」
「不能來看麼?」方棠斜睨著他,「那我走了。」
他說著就佯作要起身,栗延臻順水推舟地將他攬過來,知道自家小探花是要人哄了:「我上午練兵勞頓,夫人正好來犒軍,不如先犒勞犒勞你夫君。」
方棠舒舒服服地躺進他懷中,舉起手中的布軍圖說:「栗元帥又打算年後進兵了?西羌人每年入冬都屢次侵擾我大渠邊境,看你父親這陣勢,怕是要準備一舉平定西北,徹底絕西羌進攻之後患吧?」
栗延臻點頭:「丞相大人果然聰明,這件事情父親打算交給我去做,我還在思索用兵之計。」
方棠在他懷中滾了一圈,雙手勾著他的脖子,吻他的下巴:「你打算怎麼樣?」
「丞相大人剛才看布軍圖的時候就知道我心裡怎麼想,怎麼還來問我?」栗延臻鼻尖蹭著方棠的鼻樑,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