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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1:34:02 作者: 游瓷
耶律瓚鐸轉身看了一眼山坡下如金湯般矗立堅守的皇城,嘴邊噙了一抹冷笑。
「栗家人居然真有能令這腐蠹王朝起死回生的本事。」他自言自語道,「沙瓦桑果然沒騙我,敗在栗氏這等良將手下,也不算我鮮卑之恥。」
海東青如刀光般的雙眸左右轉動,虎視眈眈地與他一同望向皇城。
「走了,那迦。」耶律瓚鐸伸手撫了撫海東青的頸羽,「肉要吃到嘴裡,就不能急。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這是中原人的智慧,也將是他們的墳墓。」
開了春天氣也暖和起來,周轅斷斷續續病了一個冬天,本以為轉暖之後會有起色,沒想到一場春雨過後,周轅沒當心受了涼,原本就久病不愈的身子一下子徹底垮了。
青槐和望柳半個月以來都忙進忙出地貼身照顧著,卻不見周轅的病有半點好轉,反而日益咳得厲害。方棠叫人去城中尋遍了名藥神醫,給周轅看來看去皆是搖頭,委婉地告訴他周轅已經病入膏肓,就算用再好的藥也只是強行續命,徒延病痛而已。
周轅不讓他常去探望,怕過病給方棠,還吩咐青槐能攔就攔著,就算一定要來看,在門口遠遠問一聲就好。
方棠沉默了許多,他看著周轅房中人來人往,送藥打水的,只是站在院子裡嘆氣。
栗延臻摟住他的肩膀,問:「壽材需要我叫人先備下嗎?」
方棠目光收緊了又散開,很茫然地點了點頭:「要的吧……」
所有人都知道回天無力了,方棠也不再堅持,著人去準備周轅的身後事了。
方棠對他爹娘過世那幾年已經沒什麼印象了,只隱約記起滿天的紙錢和白幡,他不情不願地被拉到送葬隊伍里扶棺。但那棺木上冰冷的觸感和漆黑的雕紋他還記得,手放上去虛虛抬著,別人告訴他,裡面是他的雙親。
周轅死在一個清明的早晨,青槐照例進去送熱水,發現人已經冷在了床上,枕邊是他這些年攢下的一些銀票和地契,並不多,卻是這位為方家殫精竭慮了一生的老人能拿出的全部。
他將這些都留給方棠,還有一封早就寫好的信,也被一起交到了方棠手中。
周轅在信中對方棠說,自己自知時日無多,不想再拖累他和栗家,只是擔心自己身死之後,方棠在栗府少了心腹,會比從前過得艱難。
那些銀票和契據都是他留給方棠的本錢,加上方府還算殷實的家底,可備來日栗延臻萬一始亂終棄或寵妾滅妻,方棠也好毫無顧慮地斷舍離。
方棠讀著信就有些哭笑不得,其實從方府跟著他嫁入栗家的每一個舊人,周轅也好,嬋松也好,青槐與望柳也好,哪怕如今他與栗延臻正如膠似漆,卻依舊記著那個曾經誓死不從、翻牆爬房也鬧著要逃婚的自己。
兩滴淚落在信箋上,暈開一叢淺墨。
栗延臻尚在邊關,方棠一人安排了周轅的喪禮,親自為周轅抬棺守靈。
他告假三日都守在靈堂,第三日午夜正昏昏欲睡時,忽然聽到嬋松在門外通報導:「少爺,宮裡來人了,說是陛下突發急病,這會兒皇后貴妃等人都去侍疾了,太后剛下懿旨免了明日早朝。」
「陛下一向龍體矍鑠,怎會忽然病重?」方棠踉踉蹌蹌地站起來,「可還說別的什麼了嗎?」
「這幾日,還請少爺不要入宮。」嬋松沉聲道,「奴婢看著宮中風雲已起,怕是有場雨要下。」
方棠走到門口,開門讓嬋松進來,「我知道,朝中最近官吏任免變動頻繁,貴妃的父親在朝中為兵部尚書,掌皇城禁軍,前幾日入三殿下府邸談了一夜,這我還是知道的。」
「太后的胞兄也掌管兵馬,原本在玄水練兵,昨夜忽然帶兵前行,紮營在皇城外十里,說是少將軍北上,城中空虛,他有勤王之責。」嬋松道,「少爺近日小心行走,當心流矢誤傷。」
方棠點點頭:「知道了,你去歇著吧。」
渠帝病急的消息一夜之間傳遍了皇城內外,各方都開始有所動作。為首的便是以太后、皇后為肘腋的東宮一黨,又有外戚將領與栗安相助,無論是從權勢還是兵馬來看,都占盡了優勢。
三皇子孤身一人,生母蘇貴妃卻也是將門嫡女,其祖父兄長雖無甚戰功,卻手握禁軍步兵兩萬、騎兵一萬,若與太子爭鋒,怕是也不好即定輸贏。
至於五皇子與七皇子一黨,兩人雖無甚兵權,然而平日裡最擅長廣結大臣,論朝野中一呼百應的聲量,卻也不遑多讓。五皇子生母宸妃與七皇子生母季昭儀唇齒相依,在後宮為兩人經營謀算,也算費盡心思。
嶺南軍驍勇,栗安在城中按兵不動,日夜守著皇宮,若有人起事,首先便難過他這一關。
方棠在這裡不動如山,自顧自以高堂之禮安葬了周轅,等到下葬完畢,他回到府里,看著周轅空空蕩蕩的臥房,又掉了兩滴淚。
離別的滋味不會好受,何況周轅從小撫養他長大,恩重如山。方棠難過了許久,栗延臻還特意寫家書回來弔唁安慰,告訴他自己遲則一月可歸,讓方棠再等一等。
一日方棠剛剛沐浴完畢,準備叫嬋松焚香,他好去書房寫字,青槐忽然匆匆進來,低聲對他說:「少爺,吏部剛剛來人報,尚書大人過世了。」
「什麼?!」
宣旨的內侍太監緊隨其後進來,朗聲道:「吏部侍郎方棠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