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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1:34:02 作者: 游瓷
    他醒過來了,睜眼茫然地望著頭頂。

    這是在他自己的房中,他在栗府的住所,一切布置皆如往常,連房中的沉水香氣味也絲毫未變。

    方棠感覺有人在握著自己的手,他扭頭一看,就看到了倚靠在他床邊閉目養神的栗延臻。

    「栗……」

    他開口,才意識到自己的嗓子已經啞得不成樣子,只叫了一個字,就再也發不出聲響。

    然而栗延臻還是被他喊醒了,慢慢睜開眼睛,一雙淡漠的瑞鳳眼先是垂下來,帶著幾分急切的神色看向他,接著便是問他:「醒了?要不要喝水?」

    方棠沒有說喝還是不喝,只是問:「你怎麼在這裡?」

    「我等著給你餵藥。」栗延臻不緊不慢道,「御醫說按方服藥十日可好,今日是第十日傍晚了,我還想著若是吃了這最後一服藥還不好,就進宮去砸了御醫局。」

    方棠咂了咂嘴,只覺得滿口的清苦:「這幾天的藥都是你餵我吃的?」

    栗延臻點頭:「你不肯張嘴,我都是自己先喝一口,然後渡給你,這樣你才肯乖乖張嘴。」

    原本他只是和從前一樣出言逗弄方棠,然後欣賞對方臉紅的樣子,沒想到這次方棠非但沒有臉紅成柿子,反而靜靜盯了他許久,整個人縮在被子裡,似乎是很哀怨地望著他。

    「怎麼了?」栗延臻覺得不對勁,立刻問道。

    方棠不說話,只是翻了個身,另一隻手也忽然抓住了栗延臻,然後埋下頭,一動不動。

    「是不舒服,還是要吃東西?」栗延臻俯身將他半圈在懷裡,貼耳問道,「你燒好像退了,我去叫御醫來給你診脈。」

    「不去。」方棠悶悶道,「……不要去。」

    栗延臻心中似乎有什麼地方軟下了一個坑,總覺得這光景於己不利,讓他一時有些血衝上頭。不過方棠大病初癒,孰輕孰重他還是拎得清的,此時不是隨心所欲的當口,他還是得叫御醫。

    於是栗延臻讓聞修寧進來,囑咐他去宮裡請御醫來,還要上回那三個,不准換旁人。

    那三位老朽正惴惴不安地提著腦袋在御醫局等栗延臻的信兒呢,今日是第十日,他們早就聽栗府放出狠話,若是方棠的病到了第十日還沒有好轉,就不要怪栗氏一族不客氣。

    「要御醫局給我陪葬麼?」方棠捏著栗延臻的掌心,輕聲問,「前朝昏君佞臣都是這麼說的。」

    栗延臻揉了揉他耳朵上的軟肉,「我嚇唬他們的,這群矯情慣了的醫官不敲打敲打,大概是還會尸位素餐下去。」

    「你守了幾天了?」方棠又問。

    栗延臻想了想:「今天才陪了半日,剛從軍中整兵回來。」

    方棠這一病,脾氣和傲骨都軟了三分,此時一刻也不撒手地拽著栗延臻,無異於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

    「我要吃銀絲面。」方棠說,「要兩個蛋,軟一些的。」

    「好。」栗延臻拍拍他的手,「還想吃什麼?」

    方棠思索了一會兒,說:「烤雞。」

    栗延臻點點頭,就要站起來:「我去給你弄,你歇著吧。」

    方棠仍是抓著他的手:「先給我打些熱水來,我身上難受得很,要先沐浴更衣。」

    「夫人先放開我,否則要鬧到晚上了。」栗延臻說,「我就回來。」

    方棠這才鬆開他的手,低聲道:「那你快回來,我要吃麵的。」

    「先讓青槐他們服侍你沐浴,我再給你煮麵,放太久會不好吃。」栗延臻說,「我去集市上給你買烤雞。」

    方棠瞅著他:「你要出門?」

    栗延臻道:「不出門去哪裡給你找烤雞?」

    方棠閉上眼,唇角很低落地垂下:「你不要騙我了,你分明是……分明是去找別人了,我知道的,全都知道……」

    栗延臻一愣,轉身走回床前,單膝跪下去,望著方棠的臉:「夫人這是什麼意思?」

    「南郡的姑娘是不是很好看?」方棠說,「你日日在秋聲堂有紅袖添香,隨駕官員盡人皆知,怎麼你當我不知道嗎?」

    「原來夫人大病一場,原是煩惱這個。」栗延臻長嘆一聲,「這件事情,你為何不問一問我?」

    方棠苦笑:「問你有什麼用?我可不想讓旁人說,為了區區十幾個舞女,我找上門去與你大鬧。栗延臻,我好歹也是同與你在朝為官,你若想納妾也就罷了,但你居然找一群風塵女子來羞辱我。」

    栗延臻靠近他,溫聲問道:「只是因為區區舞女?我若是納妾,夫人果真也如此賢惠?」

    方棠看著他,剛要毫不猶豫地說是,卻被那目光堵得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栗延臻忽然笑了笑:「我知道了,夫人不願我去找旁人。你放心,我說過,此生只娶妻一人,永不納側室。」

    方棠睫毛顫了顫,眼眶微微濕潤起來。

    「我現在只是想知道,你是如何想的。」栗延臻問,「你是真心捨不得我,還是……顧及顏面?」

    方棠一抖,雙眼很驚詫地睜開,呆愣地看著栗延臻。

    可曾有過一絲真心?

    他此刻也在心中問著自己,可有個答案他並不敢去想,但凡觸及一星半點,他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如今他行在薄冰之上,一己之身所關乎的已不全然是方家上下乃至全族的榮辱。他所負的是天子之託、社稷之責,所思所欲並不動輒由心,而是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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