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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1:28:36 作者: 張悅然
    但是很遺憾。對於中國電視劇,這些統統都沒有幫助,湖南台收視長紅的《醜女無敵》就是典型的美劇做法,眾多充滿個性的副線小人物,笑點不斷的台詞,令人驚訝的是,它只有一個編劇去改編原本哥倫比亞的劇本,使其中國化。所以,雖然它引起了大面積的轟動,但是並沒有產生深入人心的力量或者影響到人們的生活,這和美劇通常都是有十個以上的編劇做法有很大的區別。看完《醜女無敵》你只會覺得這是一部還挺好笑的劇,但是看完《醜女貝蒂》我卻能明白名牌對於女人的意義:貝蒂好不容易通過公司福利與好友的幫助得到了一個完美的GUCCI包包,她從背上她的那刻知道名牌原來並不僅僅是虛榮,只要使用正確,它可以給你無窮的自信和自我了解,所以,她最終還是正確地使用了它----用它去換來了父親那些昂貴的藥品。

    美劇的編劇分為許多階層,從起糙編劇做起,級級上升到核心團隊,我猜測這之中的人無奇不有。他們擁有一套完備的保證編劇收入的體系,正是這個體系操縱了今年的編劇大罷工,使得《超能英雄》等我心儀的劇情差點沒辦法繼續下去。《超能英雄》自然也屬於類型型美劇,和起死回生的《Lost》一樣,類型劇帶給觀眾更多的思考,比如說為了弄清楚《Lost》里的時間軸理論,我就至少看了好幾個十頁以上的帖子反覆對照,後來我索性覺得探索答案的這個部分比觀看本身更有趣味,我寧願某人看了大結局之後直接講給我聽而放棄一季一季地跟下去。曾經有一個只有三集的試驗劇《Lost room》也給我同樣毛骨悚然的感覺。他們負責開拓思維,傳達更先進的觀念。

    ◎被電視機催眠(2)

    但是對人們的生活起到催眠作用的反而是那些居家型美劇。以至於後來國內電視劇《奮鬥》與《武林外傳》的成功都離不開《老友記》的啟發,後者的導演尚敬就親口對我承認,《武林外傳》確實是和《老友記》根基相同,「你不要以為《老友記》寫的都是中產階級生活,其實和同福客棧一樣,都是一群無所事事的年輕。瑞秋就是個端盤子的,莫尼卡是個廚子,還有臨時演員等等,就一兩個正常一點。」

    所以,每當生活充滿低cháo和不自信的時候,或者需要實際指導的時候,我都會從美劇中尋找方向,因為在那些誇張的劇情與題材之中,充沛著細節的真實與思考。若干年後當我重看《欲望都市》,有一個情節講一道選擇題:一對夫婦厭倦了枯燥的性生活,登廣告找一個願意與他們一起上床的年輕女人做調劑,你願意做那對夫婦還是願意做那個年輕女人。四個女人給出截然不同的四個答案,全然是生活與性格的倒映,於是對婚姻本來就心存疑惑的我也不免在心裡念叨一下,我的答案是什麼。

    按照社會發展的程度,看美劇是對未來生活的預告。

    就好比如果你正30歲不到,那麼看以35歲女人為藍本,在美國已經過去了幾年的《欲望都市》就是最好的時間點。故事也正好以一個無所事事的凱瑞為主角,在家裡寫寫專欄,為了勾引家具設計師而賒帳購買價值2萬美圓的皮椅子和七千美圓的裙子----當然最終椅子的錢她可能沒付,因為她成功地把家具設計師帶回家了。雖然美國的專欄費確實不是中國可比的,但我還是知道高也是有底線的。而這誇張不會引人反感,反而會成為人們向上積極發展的目標。劇中在前幾季就開始討論的問題3p、同性戀、雙性戀、弱點……在任何一個膨脹的都市裡都不會過時。而且劇中同時還傳遞了相當實用的戀愛信息,比如租一個美麗的房子並不比買一個房子更沒有安全感,比如不要害怕蒼老,比如太大不好太小也不好,它甚至告訴你,就算因為亂來得病了也不要怕,因為凱瑞大學時就得過,夏洛特裝27歲少女與少男亂來也得了,病是可以治好了,只要你有朋友。

    當然,美劇的制度也是殘忍的。只要反響不好,管你有沒有結局,說停就停。對於那些無論故事好壞一旦開始看了就希望得到結局的觀眾來說,這是件殘忍的事情。好比已經停了好幾個季度的《Dirt》,我個人認為就相當有水準,娛樂雜誌主編搞到一線新聞的方法我雖然無法照搬但還是相當有啟發,「比生活高一點」,大概就是美劇的最終追求。

    至於像凱瑞這樣和不同的男人上上床,再把其中的思考寫成專欄就可以漂亮地養活自己,這種事情在真實的生活里,只可能發生在木子美身上。但是木子美已經被封殺了好多年,這從另外一個側面表明,被催眠的,最終還是會醒的。

    保持清醒地觀看美劇,不要看了《實習醫生格蕾》就幻想自己能和多個帥氣醫生上床,不要看了《老友記》就以為男女之間有真正的友誼,不要看了《超能英雄》就以為自己會飛,這大概就是最健康的觀看美劇的方式。同時,這也是每一部美劇教給我們最重要的事情----朋友是萬能的,我們可以沒有父母,不生孩子,但是在失敗或者成功之後,和朋友坐在咖啡店裡聊天才是正經事,無論是荒島上的傑克,還是橘子鎮上的男孩,友誼都是劇本里,埋藏得最深的線索。我誠意地認為很多大城市裡的人正在逐漸喪失著維持親密友誼的本能,這可能也是我們對美劇念念不忘的深層原因,原來萬歲的不是愛情和性或者時間的起源,而是友誼。

    我們一直過著日常生活,直到一件未曾預料到的事件向我們襲來,把我們從麻木狀態中撞出。

    ◎美國夢也有黑暗的一面(1)

    ─保羅·奧斯特採訪錄

    文/btr

    保羅。奧斯特的小說之於布魯克林,就好像伍迪?艾倫的電影之於紐約,然而奧斯特的童年卻是在新澤西度過的。少年時代的他討厭那個令人窒息的鄉下紐渥克,他把寫作視為一種逃離。他去了哥倫比亞,去了巴黎,帶著他的孤獨和夢想。他一度過著拮据的生活,甚至在一艘墨西哥海峽的油輪上渡過了整整六個月。然而最終,他回到紐約,寫下那好評如cháo的處女作《孤獨及其所創造的》。

    一切就這樣開始,一個現實版本的美國夢。

    美國夢同樣貫穿在保羅?奧斯特的小說中,從早期作品《在地圖結束的地方》(Timbuktu)到最新小說《黑暗中的人》(Man in the dark),「美國」一直是一個主題詞。尤其在《黑暗中的人》里,奧斯特創造了一個虛構國度,在那個「美國」,戈爾贏得了2000年總統大選,美國沒有入侵伊拉克,甚至911也並沒有發生……

    Q:《出版人周刊》曾經這樣評論《在地圖結束的地方》:「在這本睿智的小說里,奧斯特以簡約、準確的筆法和獨特的黑色幽默,寫出了無處不在的致命的美式消費主義。」美國夢是否也有黑暗的一面?

    A:毫無疑問,美國夢也有黑暗的一面。美國夢同時與好幾樣東西相關。它有關自由,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但是,美國夢也有關金錢,以及儘可能多賺錢的自由。我認為任何一個社會,假如完全湮沒在金錢意識里,它就將走向它的反面。威利的角色設定與美式生活的主導cháo流相對抗。他有意識地使自己成為了一個局外人。他思想的形成,來自於曾經歷過納粹大屠殺的父母的經歷;來自於他從未真正拋棄的某種60年代的激進主義;也來自於一種單純、慷慨、自我犧牲的哲學姿態----對於這些理想,他雖然不總能做到,但他卻堅定地相信著。

    Q:您是怎樣想到寫《黑暗中的人》的?

    A:一切來自2000年總統選舉後的沮喪和厭棄……戈爾其實贏了,戈爾被選為美國總統,然而又被一些政治和法律行動奪走了;而自從那時起,我一直有一種古怪的感覺,似乎身處某種平行世界,這個世界我們從未要求、但卻得到了。而在另一個世界裡,戈爾已經完成了他的第二個任期,我們從未入侵伊拉克,或許「911」事件也不會發生,因為他們幾乎快要想出解決辦法了,那些柯林頓政府的人,然而布希的人忽略了一切警告,所以我想這就是小說的緣起。

    Q:書中有一句話,說我們如何一直過著日常生活,直到「一件未曾預料到的事件向我們襲來,把我們從麻木狀態中撞出。」「911」就是如此?

    A:我很清晰地記得那些日子。那只是七年前。我記得那時我正在接受採訪,一家外國報紙的採訪。就在這兒,在布魯克林,煙霧進入了房間,那時候我身體不好不能寫任何東西。我剛剛寫完《幻影書》,實際上我什麼都沒在做,而來自歐洲和日本的各種各樣的電台和電視台都打電話來要我作評論。有一次,我接受了。我記得我一再重複地說:「一件可怕的事情發生了,但這應該喚醒我們國家,如今我們有了重塑自我的良機。重新思考一下我們在石油和能源上的地位,重新思索我們與其它文化、其它國家的關係,以及為何別人想要攻擊我們。」你知道,我提出所有這些建議。我仍然相信我們浪費了一個使我們國家發生劇變的黃金機會。我想美國人民本已準備好並願意這樣做,但布希政府採用了一種最簡單化、最白痴的做法,僅僅因為人們害怕。而正因為布希和他的同夥們使人們比真正的恐懼更加害怕,他才得以使人們跟從。直到現在,公眾才醒覺,才準備好把他轟出辦公室,即使他無論如何都要走了。他完蛋了。昨天我在電視新聞里看到他,他看上去像一個鬼。他不再存在了。

    ◎美國夢也有黑暗的一面(2)

    Q:書中提及的1967年紐渥克暴動是您的親身經歷嗎?

    A:對,這是全書唯一自傳性的情節。我們的確鑽進了汽車,的確聽見了警察的聲音,的確一路直接開到了紐渥克,經過四處爆發暴動的街道,的確來到了市政廳看見市長在桌前哭泣。我們的確去了市政廳下的監獄,看見所有那些被打的人。一個來自新澤西的上校說,警察揚言要把城裡的每個黑人混蛋殺死。這真恐怖。所以說,這兩頁的情節來自於我自己的生活。就像書中人物Brill所言,「或許這不是場真正的戰爭,但你一旦目睹了這樣規模的暴力,就不難想像一些更糟的情形,而一旦你的思想能夠想像這些更糟的情形,那麼你就會理解,你將生活在那些最糟糕的想像里。」

    Q:那麼您也會像主人公一樣失眠?

    A:不會。但對於主人公Brill而言,那是個暗夜。但我想對於大部分人而言,當他們失眠的時候,通常腦子裡會想到生命中那些比較灰暗的時刻。當你把你的遺憾歸類,列數生活中做過的蠢事,或那些你希望自己沒有做過的事,也就是說當你檢視自身存在的無意義之時,你並不快樂。而通常當早晨來臨,一切就會好一些。我試圖在小說末尾暗示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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