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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1:28:36 作者: 張悅然
他的中文版圖書腰封上寫著「顛覆平庸」----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他四十七歲回到了天主教的懷抱並且死於飲酒過量。《在路上》最暢銷的時候他寫信給尼爾卡薩迪說「所有的事情都搞砸了。」他在想什麼?看到日漸肥胖和衰老的克魯亞克支持越戰,就仿佛聽到鮑勃迪倫晚期的那些充滿諷刺意味的流行小調。他們似乎意識到在這個夢想過剩的世界上,說出任何話都是謊言,我們已然身處荒漠。
余華的小說《十八歲出門遠行》的結尾是這樣的:
「是的,你已經十八了,你應該去認識一下外面的世界了。」後來我就背起了那個漂亮的紅背包,父親在我腦後拍了一下,就像在馬屁股上拍了一下。於是我歡快地衝出了家門,像一匹興高采烈的馬一樣歡快地奔跑了起來。
我們還能做些什麼呢?我們上路,我們寫作,我們素食並且拒絕皮糙,我們慎獨並且保持高貴的閱讀趣味,我們了解新世紀運動,學習佛教,練習瑜伽,我們自律、鍛鍊並且保護身體,收集數千張搖滾唱片,堅持愛情或者堅持一夜情,我們支持同性戀或者加入最保守最死硬的天主教會,我們戒菸或者整日吸食大麻,我們已經越過了十八歲,被放到了大路上,興奮並且惶惶不安,接受或者拒絕接受這不可拒絕的世界,這一切對我們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麼?
有些人變成了父親,用他們的方式告訴孩子們他們所見的真相;孩子們不斷長大,一代又一代,不顧一切地打開幻覺的大門。我們沐浴陽光,我們身處墓室;我們置身於花園,我們來到了荒漠。在一片嘈雜中沒有人是完整的、輕盈的,沒有人是無辜的,我少年時的朋友面目都漸漸地難以辨認。我們需要多大的勇氣和多長時間的努力才能說出這樣的話呢,是一分鐘,還是三十年?
這句話,《了不起的蓋茨比》的結尾,被刻在菲茨傑拉德的墓碑上:
於是我們奮力向前劃,逆流而上的小舟,不停地倒退,進入過去。
這個世界活在各種各樣的恐懼之中,每個人都不得不旁觀他人的痛苦。
◎粉碎天使城(1)
文/周嘉寧
在《迷失天使城》的開頭,就是萊納德?科恩唱的《Land of Plenty》,在約旦長大的美國女孩拉娜來到洛杉磯找她的舅舅,暮色沉沉里整座天使城被籠罩在霧氣里,拉娜住在收容所的房間裡,狹小的窗戶對著灰濛濛的高樓,霓虹燈剛剛亮起來,城市顯得髒而破敗,流浪漢在馬路邊上搭小帳篷,傍晚的時候就排隊在收容所領取食物,一點麵包和一點湯。各路巴士就在起著灰塵的馬路上來穿梭,不知道與拉娜心目中的天使城洛杉磯有多大的差距。這電影本來應該譯成《豐饒之地》,大概會更有些赤裸裸的殘酷感,不知道維姆?文德斯的影迷為什麼要給它譯一個如此脈脈的名字。
科恩在歌里唱著:May the lights in the land of plenty shine on the true some day。所有的人兒都迷惘,所有的人兒都在探尋那麼一丁點兒迷霧裡的光亮。拉娜在傍晚的窗戶前看約旦燭光會的錄像,念:與其苦苦戰爭,不如沉痛和平,保羅舅舅的睡夢裡則依舊充斥著越戰時的浮光掠影,他終日坐在自己改造的小車裡,於洛杉磯城晃悠,偵察,911以後美國已經迷失。拉娜對保羅說:911那天大樓倒塌的時候,他們那兒是夜晚,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街上聚集了很多人,在歡呼。保羅問那些人是恐怖份子麼,拉娜說他們只是普通人,他們歡呼是因為他們憎恨美國,這令人悲傷,因為他們都只是些真誠的人,於是這成了拉娜的噩夢。
他們的美國夢已粉碎。
1991年文德斯在一次關於德國的演講中,說自己是一個世界性的公民,其實他所有的照片都是失去國界的,而從他的電影裡更看不出他是個德國人,他拍攝911廢墟,他迷戀於紅白相間的可口可樂標誌,他不喜歡除了搖滾樂之外的任何音樂,在他所有的電影裡面,他都使用大量的美國搖滾樂來烘托氣氛。回憶童年時代,文德斯說過:「我對美國最早的印象是,那是個神話般的國度,樣樣東西都比較好,美國就是巧克力和口香糖(美國大兵送給小孩的禮物)。我的親戚中有個叔叔住在美國,因此他有一把玩具槍和印第安頭飾,我喜歡極了。德國當時並沒有任何玩具,我所知道的都是美國貨……我三四歲的時候並不知道我的國家被占領了,對此一無所知……我當然看到了軍隊、大兵和坦克,但是對我來說,這些全是壯觀得很的奇景。」
對文德斯來說,哈克貝利?費恩的密西西比河要比萊茵河或莫塞河親近多了。然後到了近年來,當文德斯不得不開始面對商業對那些理想化影像的剝削時,這筆來自美國的童年珍寶也變成了噩夢。約翰?福特的景致現在變成了萬寶路的國度,美國人夢想著一場進行中的廣告戰役,文德斯忍受不了迪斯尼樂園的生活,他開始覺得自己再也呼吸不到真正的影像,只有虛假影像的糟糕氣味。
文德斯在《美國夢》里寫到:我離開紐約才10分鐘,美國就變成了噩夢,這樣大的一個國家,每個鄉鎮卻一模一樣。然而幻滅並不意味著拋棄,就好像戰爭摧毀了保羅舅舅的生活,給予他噩夢,讓他迷惘,而他依然需要生活下去。
《迷失天使城》里保羅用汽車運送被槍殺的以色列人屍體,以為他是恐怖份子中的一個,他帶著拉娜沿著荒漠般的公路運送屍體,在911以後他依舊抱著捍衛美國的理想,哪怕所做的一切努力只是以卵擊石。他全副武裝地闖進一間疑似有恐怖分子活動的房間,結果裡面只有一個終日臥床的乾癟老太,由於沒有人能夠幫她修理遙控機,她只能看同一個頻道,頻道里是美國政府反覆的宣言。而最後保羅舅舅發現以色列人根本不是什麼恐怖分子,只是一個需要用洗衣粉紙盒換錢的流浪漢,兩個無所事事的白人小孩在街頭殘忍地槍殺了他,所以需要被捍衛的或許並不是美國人的安全,所以在拉娜從小生活著的國度里,街道上的普通人們會在雙子座大樓倒塌的時候歡呼。
◎粉碎天使城(2)
那個晚上在汽車旅館裡,保羅舅舅再次噩夢,喊叫,哭泣,我們被攻擊了,你們這些混蛋,我們被擊中了,我的天。
第二天他們沿著公路去往紐約,車子的後面掛著一面小小的美國星條旗,經過公路上的晨晨昏昏。幾乎所有文德斯拍的美國電影裡面都有這樣的公路鏡頭,傷感動人,百看不厭,下雨,陰霾,晴天,清晨,傍晚,華燈初放,經過顏色鮮艷的加油站,可口可樂售賣機,廢棄沙發,玻璃打碎了的快餐店,汽車墳場,生鏽的大型玩具,經過荒涼的城鎮,經過熱鬧的都市。這就是文德斯的公路,衰敗的公路,很多當年的小鎮居民都在一夜間搬遷得無影無蹤,新的公路被不斷的建造起來,而舊的公路則變成荒蕪灼熱的空曠地帶,淘荒者和冒險家的樂園,倒是乾燥的氣候讓那些破敗的建築物全部都保留了下來,說明這兒昔日的生機勃勃,偶爾有一株仙人球,或者一間螺絲生鏽的臨時房,沒有知道這是哪兒,而只是哪兒其實也沒有那麼重要。屬於文德斯的公路總是筆直的,開闊的,車是破的,加油站在荒漠裡,無線電總是開著的,從黃昏到凌晨,外面的光線昏昏沉沉地變化著,永遠不知道汽車顛簸到了公路的哪段,只聽得到收音機里,U2或者LOUD REED的音樂往復循環。
文德斯或許是想要開著輛掛了美國國旗的小車,開到真正的荒漠地帶去的,從城市間出走,走到那些被現代文明所遺忘的角落裡面去,他童年時懷著的美國夢其實尚未泯滅,而他所能夠找到的反思方式便是走到城市文明的盡頭去,在那兒沒有安迪?沃霍爾的工廠女孩和瑪麗蓮夢露,沒有巨大的廣告牌和霓虹燈,只有被拋棄的東西,那些東西屬於記憶,無法被複製,無法被大量生產。文德斯熱愛那些通往荒蕪景致的道路,糙木瘋長的花園,紅土地中長出的樺樹……有的時候他走一整天的路,只是為了拍攝,一處長著暗色小灌木叢的丘陵,對於他來說,這一切都像是一部公路電影的完美開場,只是更加地夢幻。
《迷失天使城》的片尾曲《Letter》也是科恩唱的,這就像是文德斯寫給美國的一封情書,因為無論這片既豐饒又荒漠的土地如何刺痛著他,他的愛總還是長久存在著的,愛,傷痛,幻滅,撫慰,都是長久地存在著的。這個世界活在各種各樣的恐懼之中,每個人都不得不旁觀他人的痛苦。
結尾處拉娜和保羅舅舅俯瞰雙子座的遺址,保羅說,與我想像得不一樣,多了點什麼,不只是一個建築物標誌。拉娜說讓我們都安靜一會兒,讓我們試著聆聽。大城市裡車流繁雜,那種聲音只有巨大縱橫如紐約般的城市才會有,人們行走,人們吃麥當勞,人們恐慌,人們流離失所,但是人們的心裡或許都存著那隻久遠的夢,終有一天陽光會再次照耀到真相,照耀到那片豐饒之地,迷惘不知道能不能灰飛煙滅。
無論是荒島上的傑克,還是橘子鎮上的男孩,友誼都是劇本里,埋藏得最深的線索。
◎被電視機催眠(1)
文/項斯微
每個看過《老友記》的人一定都夢想自己家的樓下,就有一隻Central Perk咖啡館,也都夢想要跟好友們把房子租在對門,或者夢想那長達十年,朝夕相處的友誼。後來安妮斯頓與布萊特?皮特分手了,我與兩個美國朋友說起那些夢想,被他們嘲笑為:你以為美國人都是這樣生活的嗎,你以為他們不需要上班,去超市買菜,然後回家直接睡覺嗎?其實我也明知,羅斯換到現實生活里,就是隔壁那個抹太多髮膠,穿睡褲去倒垃圾的鄰居,哪兒來性感可言,但還是心甘情願地坐在電視機前面,被那些畫面催眠,不知不覺天就亮了。
自從《欲望都市》和《老友記》以王者的姿勢在90年代末期從網絡漫漫滲透到中國以來,美劇的人生就開始充斥在我們身邊。當然,日劇的擁躉與韓劇的擁躉也在美劇興起的前後產生了,我不確定這三者之間是不是存在著不共戴天的仇恨,但最終你只會在大部分時間內做出一個選擇,而把其他兩個做為消遣的小品。美劇毫無疑問是這三者中類型最廣泛的一種,從校園到醫院,從犯罪現場到女人的廚房。而它按季播放,一周一集的方式使人抓狂,同時又帶來了諸多好處
美劇的編劇們曾在2008年受上海的邀請與中國編劇界的人們進行平等論壇,我因此見到了《老友記》的導演羅傑?克里斯騰森,他目前還是《Hannah Montana》的導演。後者針對的是中學生甚至更小的孩子,我只看過一集就對其讚賞不已,除了性之外它幾乎包含所有居家美劇的元素。另外說一點,我曾經個人把美劇分為兩種類型,一種是居家型,比如《欲望都市》《老友記》這種建立在人們日常生活中的美劇;另外一種是類型劇,以《24小時》《csi》《Lost》等為代表。但是在近年來,編劇們有將兩者合一的念頭,比如《醜女貝蒂》中就穿插著變性人的復仇、離奇的謀殺案與詭異的墨西哥預言,《絕望的主婦》這樣走大齡婦女情感線的也以殺人案為總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