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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1:28:31 作者: 張悅然
    「一定是一條大大大……大魚……」婉兒嚷著,用力拔起樹枝來一甩,立刻,一樣冰冷的粘濕的東西落下來,纏住了她的胳膊……

    「蛇……」婉兒嚇得不假思索地叫:「蛇啊----死人----有水蛇,快救我啊----」

    西民本能地踏著水衝過來,一伸手扯下纏在婉兒胳膊上的東西。

    婉兒依舊閉著眼睛尖叫:「蛇啊----咬我!我要死了!毒蛇啊!!!」

    「喂!」西民啼笑皆非,「你看清楚了再叫!」

    婉兒偷偷地張開一線眼睛,隨即,又睜大了點,火把下,她驚愕地發現----

    西民手裡拎著的,是半截爛繩子!

    湖邊,西民嫻熟地借著火光,折下樹枝,架起一個簡陋的架子。

    不一會,魚肉的香氣濃郁地飄了出來。

    「呼,好香啊……」婉兒早就餓了,接過西民遞過來的魚,左手換到右手,稀里呼嚕地一陣狼吞虎咽。

    肚子吃飽了,身上的衣服也漸漸幹了,婉兒的心情一下子好起來,寒冷和黑暗的不快早就飛到九宵雲外了,她那快樂明朗的本性又抬頭了。

    她看看天,那麼遼闊的夜空,再看看身邊,那麼一望無際的曠野,她忽然覺得心胸開闊,一種「自由」的感覺讓她幾乎想歡呼,想唱歌了。

    「啊,自由多好啊!」婉兒由衷地想著,沒有人再逼她學鋼琴了,沒有人再對她說不要這個不要那個了,只有夜色,原野……嗯,還有個「死人」,會給她捉魚給她生火的「死人」!太有趣了,太刺激了!

    「我不要回家啦!我要一直這樣找下去……」她念叨著,完全忘記了自己剛才如何哭著喊著要回家要爸爸媽媽,「我們明天再找!」

    可是,怎麼找呢?婉兒湊近西民,抱怨起來:「我們出來得太急啦,什麼裝備也沒帶,這裡又不能刷卡,連地圖都買不成!」

    西民看了她一眼,取過一根樹枝,一邊想著,一邊在灰堆上畫著,不一會,一副圖形就呈現出來了,婉兒雖然看不大懂,可也能看出是副地圖:「你畫的是什麼地方啊?」

    「這是新疆的地圖。」西民望著地上,「這裡是天山,分成南北兩部分……」

    「我們要去新疆?」婉兒疑惑。

    「是,」西民白皙的臉在火光下特別清秀,「根據夏這些年來對我斷斷續續的講述,以及我的推測,日落城應該位於南疆的塔里木盆地,塔克拉瑪干沙漠的塔里木河上游……」

    婉兒眼睛越瞪越大,她弄不清楚那些專業地理名詞,卻被這樣「專業」的西民給震住了!

    「日落城?」她迷惑地說著,「銘夏去的地方叫日落城?」

    西民沒有回答,只是專心地望著地上的圖形研究。

    婉兒瞪他一眼,卻沒有再罵,「我們怎麼走?」她問著,語氣里已經沒有了一貫對西民的囂張。

    「我們要先坐火車,到克拉瑪依市,再從那裡出發向沙漠……」

    「克拉瑪依市?」婉兒突然一拍手,「哇!太好了太好了……」

    「怎麼樂?」西民疑惑。

    「克拉瑪依市有我家的分公司啊!上個月爸爸才派人去開的,我記得!」婉兒眉飛色舞,「到那裡我的卡就可以用了,我們就有好多錢了!」

    「你爸爸?」西民想起了端木家族的傳說,「對了,你家到底是幹什麼的?」

    「我家裡開好多醫院,銀行,公司什麼的!」婉兒很是得意,「我爸爸很能幹的!我家裡好大好大!」她想起了家裡溫暖的席夢思,這才覺得自己已經如此疲倦了。

    她打了一個哈欠,「好睏啊……」往後一仰,她躺在糙地上。「不和你說了,我要睡了!」

    再打了一個哈欠,她閉上眼睛。睡意,幾乎立刻對她包圍過來,她沉沉入夢了。

    火漸漸小了,西民走去揀了一些樹枝,將逐漸低弱下去的火燒旺。

    「我叉魚……」地上的婉兒忽然發出含糊的囈語,翻了個身,她顯然睡得很不舒服,雙手胡亂地揮著。

    西民皺了皺眉頭,想找什麼東西給她蓋上。

    「蛇……有蛇啊!」睡夢中的婉兒忽然驚叫了一聲,翻身坐起。

    「端木婉兒……」西民低下身子看她。

    「抓到你,看你往哪跑……」婉兒迷迷糊糊地抱住了西民的腿。像是感到安全了一樣,她又睡了過去。

    西民輕輕掙了一下,她抱得很緊,他也就不再掙扎,就勢坐了下來,脫下自己烤乾的白色外套,輕輕給她蓋上。

    火焰在跳動著,整個的山林樹木,仿佛都被火光染上了一層虛幻的色彩,顯出某種令人心悸的、震撼著人的靈魂的魔力。

    西民望著火堆,漸漸陷入痛苦回憶中……

    昏黃的燈光照著一幢日式的小院,小院裡的一間房裡,正發出低低的,怪異的呻吟聲……

    「媽媽……」4歲的小西民緊張地看著四周,這聲音似乎是從媽媽房間裡發出來的,媽媽在幹什麼?

    呻吟聲漸漸清晰,臥室里,一個頗有幾分姿色的少婦,正和一個男人在床上纏綿……

    那男人的臉正對著床頭一個油漆已經掉落的鏡框,鏡框裡,是少婦和她的丈夫的合影。

    突然,門被推開了----

    「媽媽----」小西民睜大了恐懼的眼睛,害怕地看著衣衫不整的媽媽,和,媽媽身邊陌生的,光著上半身的男人。

    「你的孩子?」男人點起煙。

    「……」

    「你沒告訴我,你已經有這麼大的孩子了!」男人冷冷地吐了口煙。

    「哼!」少婦猛地從床上站起來,眼睛裡噴著火,一把拎住了小西民的衣服,重重地,一個耳光打在兒子的臉上。

    「誰讓你進來的!滾!快滾!」她怒罵著,抓著兒子的肩膀亂搖,「你再進來,我就打死你!」

    小西民白皙的臉上是紅紅的指印,他捂著熱辣辣的臉,眼淚滾滾而下。

    「還不滾!」媽媽怒罵著。

    「爸爸----」小西民連連後退,哭著跑了,他要去找爸爸……

    爸爸在哪裡呢?

    爸爸正跪在媽媽的面前。爸爸的臉色慘白,臉上都是被媽媽抓出的血跡。媽媽提著一個大大的包,冷冷地看著爸爸。

    房間裡,花瓶碎了,桌子翻到了,熱水瓶被砸了,電視機發出沙沙的聲音,屏幕上一片雪花……

    5歲的小西民蒙著嘴,瞪著惶恐的眼睛,縮在牆角里,看著地上的爸爸,看著提著包的媽媽。

    「不要走……」爸爸痛苦地呼喚著媽媽,「看在西民的份上,不要走,你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只是,西民不能沒有媽媽啊……」

    媽媽根本不理睬:「我瞎了眼睛才嫁給你,生下的兒子和你一樣沒用!」

    媽媽提著包走過西民身邊,用力將他推開,「滾!都給我滾!不要阻擋我的幸福!我再不想看到你們這副沒出息的樣子……」

    媽媽已經走了很久,爸爸還一動不動地跪在地上……

    昏黃的燈光照著一地零亂,也照著爸爸蒼老的臉,晃著西民的眼睛……

    昏黃的燈光晃著西民的眼睛。

    燈泡快壞了,房間裡越來越暗,越來越破舊……爸爸的臉已經完全老去了,而媽媽也已經走了一年多了。

    而爸爸,就那樣坐在暗暗的房間裡,握著剛過6歲生日的小西民的肩膀,一聲聲地喊:

    「女人都是魔鬼!西民!你長大後,一定不要相信女人!一定不要!她們是魔鬼!魔鬼!魔鬼!!!」

    暗淡破舊的房間裡,只有爸爸的聲音來回盤旋。

    「魔鬼!魔鬼!魔鬼……」

    燈泡快壞了,房間裡越來越暗,越來越暗……

    燈泡終於壞了,房間裡陷入無邊的黑暗之中。黑暗的房間裡,西民的爸爸靜靜地懸掛在樑上……

    周圍,是喧囂的人群,警察,鄰居……

    「好慘啊……」

    「都是那個女人害的啦……」

    「這孩子才可憐呢……」

    ……

    他們用了各種辦法,卻,怎麼也沒有辦法把小西民從爸爸身邊拉開。

    「爸爸!爸爸!你醒醒啊!你快下來!」小西民抱著爸爸的雙腿,緊緊地抱著,緊緊地抱著,緊緊地抱著……

    可,他卻再也哭不出聲音來。

    那一年,他7歲。

    ……從那以後,西民再也沒有爸爸,沒有媽媽。

    他生命里,唯一有的,除了銘夏,還是銘夏……

    銘夏,是他的哥哥,是他的親人,是他的保護神,是他眼中唯一的色彩,是他心中唯一的記掛,是他的----

    篝火里,似乎浮現出銘夏那陽光般燦爛的笑臉。

    ……「夏!」

    火堆邊,西民含著眼淚,輕聲地呼喚,「你在哪裡……我一定要找到你,永遠也不和你分離……」

    漆黑的原野上,火光與星光輝映。

    西民靜靜地望著天邊的繁星。

    在他身邊,婉兒沉沉地睡著,緊緊地抱著他的腿,火光映著她舒展的眉目。

    3

    一望無際的戈壁灘,一叢叢,一蓬蓬地長滿了被譽為沙漠之花的紅柳。這種低矮的灌木,綻放著或深紅、或粉紅、或桔紅的花朵,迎著太陽,隨著微風,搖曳嬌美、婀娜多姿。

    「克拉瑪依」,維吾爾語為「黑油」,因黑油山而得名。那一架架、一排排的「搖頭機」,不停地將地紅柳深處的石油抽起,再順著縱橫交錯的大大小小的管道送向一座座有如大蒙古包的油庫。

    銘夏和慕容尋來到克拉瑪依市時,已經是下午了。

    克拉瑪依河,靜靜環繞著市區。沿河兩岸,是二十多座大小不同、形態各異的橋樑。方格的街道,聳立著高低不一的樓房,寬闊的馬路,綠樹排排,人不多,車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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