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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1:28:31 作者: 張悅然
    「你……怎麼了?」銘夏訝異地放下勺子,「為什麼那麼激動?難道我們不是好朋友嗎?朋友照顧朋友很正常啊!」

    「朋友……朋友……」慕容尋低聲重複著。

    突然,她閉上眼睛,往枕頭上一靠,再也不說話了。

    「你到底怎麼了?不舒服?」銘夏摸摸她的額頭,沒有發燒啊?

    慕容尋緊緊閉著眼睛,黑而長的睫毛不住地抖動。臉上混合著痛苦,厭惡……和,很多她自己也不了解的心緒……

    她本來有些cháo紅的臉色,又慢慢轉白了……

    「算了,不喝就不喝!」銘夏見她這樣子,也不好意思再追問,「你好好休息,湯放這裡,你餓了就自己喝,我先回家一趟!」

    他走到門口,又不放心地叮囑了一句:「尋,你好好休息啊!我回家取點東西就來!」

    銘夏的腳步聲在長廊盡頭消失很久,慕容尋才顫抖著慢慢睜開眼睛。

    他走了,病房裡只有她一個人。他回家了。

    回家……

    每個人都有家……

    只有她,孤獨地躺在這裡……

    慕容尋的藍眼睛,茫然地望著牆壁……

    「這孩子又在發呆了?」孤兒院裡,6歲的慕容尋,藍色的眼睛茫然地望著牆壁。身後,是幾個義工的議論。

    「隨她去吧,她總是這樣。」一個老義工嘆著氣,「這孩子也真可憐。」

    「她來多久了?」新來的義工好奇地問。

    「她?大概當時才一歲多,就被丟在這大門口了!」老義工回憶著,「別的孩子,雖然也可憐,但是至少還知道自己父母是誰,自己的家在哪裡,她卻什麼也不知道,不知道父母是誰,不知道家在哪裡……最可憐了!」

    「啊?」新來的義工感嘆,「那她的名字是怎麼來的?」

    「院長給取的!慕容是當時在她身上發現的一張紙,上面寫著這個姓氏,院長覺得總有一天,她要去尋找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家,於是取了個『尋』字給她……」

    義工們議論著,不遠處,小慕容尋依舊一動不動地背對著她們站著,似乎她們說的與自己無關,只是,眼淚慢慢地湧進了她的藍眼睛裡,順著臉龐划過她白皙的肌膚……

    家……

    家……

    10年後,自己還是不知道父母是誰,家在哪裡……

    慕容尋的藍眼睛裡,再次瀰漫了淚水……

    「嗚……」她突然把臉埋進枕頭裡,哽咽著哭起來。

    「咚咚!」門上有人敲,是銘夏嗎?這麼快?慕容尋趕緊抹去眼淚,咳嗽一聲,「進來。」

    進來的卻是她的主治醫生,查房的時間到了。

    「慕容小姐,」醫生微笑著,「你今天感覺怎麼樣?」

    「好多了。」慕容尋回答。醫生搭了她的脈搏,又拿出聽診器放在她胸口,慕容尋敏銳地捕捉到醫生眼裡的一絲凝重的神色。

    然後,醫生開始問她一些問題,平時都喜歡做什麼,有沒有劇烈運動過等,慕容尋一一作答,但她覺得越來越不對頭。

    「早上醒來時,是否感到身體的某一側比較乏力?」醫生思索著。

    「是的……在右邊。」慕容尋回憶著,「但是經常自動就消失了。」

    「頭經常疼嗎?眼前是不是老是發黑,並且持續的時間也越來越長了?」

    「有……不過也會自動消失的……」慕容尋有點驚慌了。

    「你的父母是什麼血型?」醫生最後問出一個問題。

    慕容尋怔住了,不知道如何回答,醫生的問題,像一根鞭子,對她兜心地猛抽了一下,突然,她抬起頭,幽藍的眼睛裡閃發著從沒有過的,以及不可抗拒的堅定和奇異的神色----

    「醫生,請您一定要告訴我,我到底得的是什麼病?」

    醫生深深地,深深地看著女孩藍色的眸子,目光嚴重而銳利,似乎在探究什麼,挖掘什麼,肯定什麼……

    8

    晴天白雲,學校的操場上綠糙如茵,一派明媚清新。

    婉兒站在糙從中,綠色的迷彩服使得她英姿颯慡,那兩道微向上挑的眉毛使她帶著幾分男兒氣概,大眼睛裡卻閃爍著鬱悶迷惘的光。

    「為什麼呢?」她第一次沒有拎起龜丞相,而是把他當作一個「長輩」一樣的角色來請教,「為什麼我追不到他?我第一次那麼賢惠,第一次給人煲了湯,可還是不能打動他的心啊。我錯在什麼地方呢?」

    「大王!」龜丞相也難得不拽文,說幾句「人」話,「依我看,你錯在太男性化了,你平時風風火火的,又穿成這樣子,哪裡有點女人味啊?你們說是不是?」

    「是!」手下們忍著笑回答。

    龜丞相也忍著笑,「我要是他,寧可喜歡男人也不喜歡男人婆!」他擠眉弄眼地看著一票人,「是不是?」

    「是!」手下們再次齊聲回答。

    婉兒氣得發抖,龜丞相卻不緊不慢,「認為大王像女人的請舉手!」

    只有兩隻手舉著,是婉兒的左手和右手。

    「大王,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龜丞相又吆喝一聲,「認為大王像男人的請舉手!」

    「刷!刷!刷!」----除了婉兒,所有人都同時舉起了左手和右手。

    婉兒強壓著火氣,回到了家裡,開始翻找起衣服來。

    「哼!我又不是沒有淑女裝,可是,鬼才穿那樣難受的……」她咬下嘴唇。

    「算了!為了帥哥,豁出去了……」她一件件地,把箱子底積壓的衣服拖出來……紅色太刺眼,藍色太老土,黑色……啊呸,像只烏鴉!

    最後,還是選了一條綠色的絲絨長裙。剛走兩步,她就差點被絆倒了----

    裙擺幾乎拖到了地上!怎麼辦?

    「怎麼男人喜歡走路都走不穩的女人嗎……」婉兒只好又翻出一雙白色的高跟鞋,搖搖晃晃地穿上去。

    慢著,還少什麼?對了!女人味----嘿嘿!

    婉兒在媽媽的房間裡找到了一大堆化妝品,開始往臉上塗抹。

    可,她根本不知道怎麼化妝,眉毛是不是要畫得長長的?嘴唇應該是越紅越性感吧?那個藍色的眼影膏塗多少合適?管它呢!

    最後,婉兒端著一張「萬紫千紅」的臉,穿著一身「淑女」的衣服,還頂著一頭「金光閃閃」的長髮----她戴上了一隻假髮套。

    她一搖三晃地挎著小坤包,來到了端木醫院的門口。

    「幹什麼?」門衛不耐煩地,「這裡是端木家私人醫院,閒雜人等不能進去!」

    「笨蛋,是我啊!」婉兒急著想進去讓銘夏看到自己的「淑女裝」,就往裡走。

    門衛一聲呼嘯,立刻一群保安沖了出來,把婉兒圍了起來。

    「是我啊!你們瞎了眼啦?」婉兒大怒,「敢擋我端木婉兒的路?」

    「什麼?你是婉兒小姐?」保安們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她說她是婉兒小姐,你當我們真的瞎了眼啦?」

    「你是端木婉兒,我還是端木雄呢!」一個年輕的保安貧嘴了一句。

    「哈哈哈……」

    突然----

    一團金光閃閃的東西對著他飛來!他本能地伸手一抄----是一團金黃的假髮。

    「看看清楚!你們這些笨蛋白痴!」婉兒氣得不管不顧地拽下了假髮套子丟過去,然後指著自己的腦袋,「現在認識我了嗎?」

    「哇!」

    保安們仔細一看,個個不由再次大笑起來。

    「大小姐,我們真不知道是你……」

    「大小姐,你怎麼弄成這個樣子?」保安們一邊道歉,一邊還是忍不住笑。

    「哼!」婉兒跺腳,忘記了還穿著高跟鞋,差點摔倒。

    她憤憤地往裡面走。

    「大小姐,你的頭套!」年輕的保安叫著。

    「真麻煩……」婉兒只好又一步三搖,像走鋼絲一樣晃回來。

    「哈哈哈哈……真要嚇死人了……」婉兒一走遠,保安們又個個笑得前俯後仰。

    「化妝比不化妝更難看……」門衛也湊了過來。

    「吃錯什麼藥了,恐怖!」

    「大小姐,長得醜不是你的錯,出來嚇人就是你的不對了……」那個自稱「端木雄」的保安笑得最厲害。

    病房門口,婉兒精心整理了一下「長發」,提起裙子,很「淑女」地敲了三下門……

    可是,遲遲沒有應答,她又敲,還是沒有回音。

    她伸手轉動門柄,門根本沒鎖,一下子開了----

    病房裡,空無一人!床上的枕套和被單都已經換了新的。只有一地陽光,透過百葉窗散落著陰霾。

    「銘夏----」婉兒揚聲叫,銘夏呢?

    「是誰……」一個護士聞聲,匆匆跑了進來,顯然,她也沒有認出「易容」的婉兒,「你是誰?怎麼進來的?」

    「人呢!」婉兒抓著護士,「到哪裡去了?」

    「人?」護士本能地答,「病人早上就自己離開了。」

    「我不是問病人!」婉兒急得冒煙,「陪著病人的那個高高的,帥帥的男生呢?」

    「那個男孩?」護士想了一下,「哦,早上來過,見到病人不見了,也就急匆匆走了。」

    「你白痴啊!廢物點心啊!怎麼不把人看好?」婉兒破口大罵。

    護士被罵得火起,「哎!你是什麼地方跑來的,莫名其妙地罵人,知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突然----

    一團金光閃閃的東西對著她飛來,她本能地伸手一抄----是一團金黃的假髮。

    「我、是、端、木、婉、兒!」婉兒亂罵一氣,「你這白痴!笨蛋!笨蛋白痴!白痴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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