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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1:28:31 作者: 張悅然
    「好極了,魚湯也是補的,一定適合尋!快點去吧!再弄點蔬菜……」

    西民注視著銘夏,一時間,心裡竟然像打翻了調味瓶,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快點啊,我們都餓了!」銘夏催促著。

    西民這才如夢方醒地向廚房走去。

    「這孩子,還是這副慢性子的脾氣!」銘夏搖搖頭,對慕容尋解釋著,「西民人是特別好,也特別聰明,就是有點女孩子脾氣,做事拖拖拉拉的!」

    慕容尋依舊沒有說話,幽藍的眼睛深沉地望著手裡的茉莉花茶。

    冰箱裡有魚,很大的一條。還有雞蛋,還有牛肉,還有捲心菜……

    可是,這些都是準備做給銘夏吃的菜……西民咬了咬嘴唇,將一大堆東西抱出來,放水洗菜。

    耳朵,卻聽著客廳里,銘夏那熱情慡朗的聲音:「這裡的一切都沒變!你看,從後窗望出去,就是我小時候最喜歡的那一片田野,我那時候,經常騎車去那裡,卻怎麼也走不到盡頭……」

    男孩子在回憶童年的時候,大都變得特別溫情可愛,銘夏的笑容宛如午後的白雲那樣燦爛,不知不覺感染了慕容尋,「我剛才來的路上看到田野了,還有豌豆花。」

    「是啊!紫色的豌豆花,就像你的衣服那樣的顏色!」

    廚房裡,一滴冰冷的水滴落在西民的腳上……

    他才發現,水早漫溢出了水池。

    嘆了口氣,擰上龍頭,西民把一棵捲心菜扯得亂七八糟……

    再嘆了口氣,他放棄了那棵可憐的菜,拿出菜刀開始切牛肉……

    菜刀在砧板上發狠地滑動著,卻斬不斷客廳里依然慡朗的笑語……

    「呵呵,你可以畫一張豌豆花呢!」銘夏給慕容尋的杯子裡注滿了水,「用那種深紫色,你很喜歡紫色吧!」

    「是的。」慕容尋接過杯子。

    「我最喜歡藍色,那麼遼闊,那麼深,像天空一樣,瓦藍的天空!」

    瓦藍的天空?紫色的豌豆花?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而現在呢……

    現在,是瓦藍的銘夏?紫色的女孩?不!

    西民心中一陣酸楚,手再也握不牢,菜刀猛地一滑,手指上頓時切了一個口子!

    他怔怔地望著沁出來的鮮紅的血,忘記了疼痛……

    眼前,儘是藍色、紫色的光影飛舞……

    「西民!」銘夏的聲音傳了進來,「菜做得怎麼樣了!」

    「快好了!」西民胡亂地應答了一聲,順手打開了油煙機,讓呼呼的風扇聲蓋住客廳里的笑語。

    桌子上是四菜一湯,蔥花炒雞蛋,捲心菜,青椒牛肉絲,還有一盆大大的西湖魚羹冒著誘人的香氣。

    「嘩,好香!」銘夏讚嘆著,抄起筷子,先嘗了牛肉,再夾了一口菜,「不錯,真不錯!」他主人一樣招呼著慕容尋,「來,你要多吃一點!」

    他夾起一筷牛肉,就送到慕容尋的碗裡去。

    「再吃點雞蛋,這蔥一定是西民自己種的,那麼香!」他又將雞蛋夾到她碗裡。

    一邊,西民端起碗,胡亂地扒了一口白飯。

    「西民,快拿喝湯的碗出來啊!」銘夏又想起什麼。

    西民心中有氣,故意走去廚房,只拿了兩隻空碗,重重地在自己和銘夏面前一放就坐下來。

    餐桌對面,慕容尋的眼光始終俯在自己的飯碗上,像是根本沒看到。

    銘夏卻發現了這個「疏忽」:「今天可是有客人在啊!你怎麼才拿了兩隻碗?」他提醒著。

    「廚房沒有空碗了。」西民賭氣地說謊。

    「這樣啊,那,先給她用吧!」銘夏盛滿了一碗西湖魚羹,雙手捧到慕容尋面前,

    西民咬著牙,看著這一幕,端著飯碗的左手小指又不自覺地微微翹起。

    銘夏隨即將自己的空碗推給西民,「你用這個碗好了,我不用了!」

    西民推回去,「你用吧!怎麼說我這個做主人的也該好好招待客人啊!」他把「客人」兩個字咬得特別重,似乎在強調什麼。

    「尋可不是一般的客人噢!」銘夏含著飯,含糊地說,「我們是共患難,有著共同目標的朋友,對不對啊,尋?」

    慕容尋輕輕「嗯」了一聲,動也沒動湯勺。

    西民緊緊閉著嘴唇,湯的熱氣掩飾住了他眼中cháo濕的酸澀,他警告自己,千萬不要失態,無論如何,好好地吃完這頓飯!

    偏偏銘夏還要胸無城府地催促他:「你說你是主人,怎麼沒一點主人的樣子呢?快給尋多夾點菜啊!」

    「哦!」西民恍惚地應答著,伸長筷子去夾慕容尋面前的牛肉。

    「我是叫你給她夾菜,不是讓你去夾她面前的菜!」銘夏奇怪了,這孩子今天怎麼顛三倒四的?

    西民一驚,啪地一聲,那一小塊牛肉從手裡的筷子上跌進西湖魚羹里,頓時熱湯濺了他一袖……

    「你們吃,我去弄弄乾淨!」西民忍無可忍地推開了椅子,他必須逃出去,否則他生怕眼淚會隨時奪眶而出!

    西民幾乎是逃一樣衝進廚房裡,關上門,靠在門背上,聽著客廳里,銘夏的解釋……

    「西民這孩子,估計是被白天的事情嚇了一跳,你不要介意。」銘夏好心地對慕容尋說著。

    「我不介意。」慕容尋的眼光這時候才從飯碗上抬起來,「我只是個客人。」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她也把「客人」 兩個字咬得特別重,似乎在強調什麼。

    「哎呀,你不要這麼說,你是我的朋友,他是我兄弟,你就也是他的朋友……」

    「是嗎?」慕容尋淡淡一笑,藍眼睛裡忽然有類似自嘲的神色。

    「當然是了!」銘夏一心想挽回西民的印象,「西民是個老實的孩子,和別人接觸不多,他就是這樣悶悶的,奇奇怪怪的,帶點女孩子的小脾氣,其實他心很好……」

    「你很了解他?」慕容尋藍色的眼睛似笑非笑地望著銘夏,「吃飯吧。」

    銘夏揚了揚眉,隨手取過西民放在他面前的碗,盛了一勺羹湯,一喝,「噗」地一聲差點吐出來。

    「怎麼搞的,把糖當鹽放了!還放了那麼多!西民!喂,西民……」

    廚房裡,西民驚愕地瞪大眼睛,想笑。

    他笑了一下,卻笑出了眼淚……

    2

    窗外月光如水,慕容尋在床上坐下來,解開辮子,一頭捲曲的長髮直垂腰際。

    雖然很累,但她依舊了無睡意,拿起梳子,慢慢梳理著長發,無意識地打量著這房間。

    這是一間極其男性化的房間:一張木板床上鋪著簡單的藍白格子床單,和同色的被褥枕套,然後,就是一個小小的木柜子,兩把木椅,一張書桌兼做了床頭櫃。

    桌子上,整齊地豎立著一排厚厚的銅版書,什麼《華夏地理》、《羅布泊探險》、《新疆地形》等。

    書上沒有灰塵,這房間雖然簡單,卻整潔乾淨。慕容尋想起,剛才銘夏對自己說,這是他的房間,他每次回來都住這裡。

    那麼說,是那個西民一直幫他收拾著房間了?她相信,銘夏這樣粗線條的人是不會發現這一點的。

    慕容尋搖了搖頭,她不願意多想,隨手拿起那本《新疆地形》翻開----

    一張畫像,輕飄飄地落了下來。

    用碳筆畫出來的,雖然只是寥寥幾筆,卻非常生動、傳神,任何見過銘夏的人,都能看出畫的是他。

    畫像的下方,寫著一行小字。

    「夏的畫像,西民繪。」

    慕容尋無端地有些慌亂起來,似乎無意中窺探了別人的秘密一樣。

    她拾起畫像,要夾回書中,卻不記得是從哪一頁中落下來的了,她只好隨手夾了進去。也無心再看書了,將它插入那豎立的一排書中,但是沒有插好,反而弄得沉重的幾本書都豎立不穩----

    「啪」一聲,一排書倒在桌面上。敲碎了室內的沉寂。

    「好像有什麼聲音?」西民的房間裡,銘夏也模糊聽到了這一聲響動,側著脖子,一臉謹慎。

    「你那麼緊張做什麼?」西民緊緊地盯著銘夏,「你……很關心她嗎?」

    「咳……人家住在我們這裡,總要照顧好她吧!」銘夏換上天藍色的睡衣,「萬一出什麼亂子多不好!」

    「她又不是紙做的。」西民開始發泄心中的委屈,「能出什麼事情?你怎麼擔心成那樣啊!」

    「她身體不怎麼好。」銘夏解釋著。

    「你怎麼知道她身體不好?」西民表情凝重,「你和她很熟嗎?你們是怎麼認識的,認識有多久了?」

    「啊……還談不上熟啊!」銘夏往床上一倒,雙手交叉抱在胸前,「我在爬南迦巴瓦峰的時候遇見了她,並且還救了她呢!」

    「你救了她?怎麼救的?她很感激你嗎?」西民窮追不捨,「是不是你們就結伴一起上路了?」

    「也不能這麼說啦!」銘夏一時間解釋不清,何況他也沒心情講述,接觸到鬆軟的床褥和枕頭,他就感到四肢放鬆,濃厚的倦意已經瀰漫開來。「後來我們又遇到了,反正是很巧!」他打了一個呵欠。

    西民焦灼地扭著雙手,費力地和心中的疑惑、酸澀、苦悶作戰著,「那你也沒必要帶她回來啊,而且是回我的家……本來我們可以好好聊聊的,現在你只顧著她……」

    「好啦、好啦,快別孩子氣了。」銘夏翻了個身,眼皮漸漸沉重起來。

    「夏!」西民委委屈屈地叫,「你……知道你走了我多想你嗎?你知道這一年多我怎麼過的嗎……」

    「傻孩子!」銘夏模糊地說,聲音裡帶著沉重的睡意,「現在……我不是回來了嗎?」

    「可是,你……」西民望著銘夏,欲言又止,白皙的臉上忽然飛起一抹紅暈。

    他掩飾地轉開頭,望著外面的棕瀾樹……

    那些綠幽幽、暗沉沉的樹影,那些簌簌然、切切然的聲音……好美的夜,好靜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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