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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1:28:31 作者: 張悅然
    婉兒越想越火,軍靴跺得地板上塵土飛揚。她也根本不管從頭到尾都是她自說自話要饒了西民的,只是一邊跺腳一邊重複著:

    「你是存心整我的!我端木婉兒一定要報仇!你死定了!你死定了!你死定了----」

    3

    月光,軟綿綿地照在靜悄悄的花園裡。

    花圃里,奼紫嫣紅、堆滿了盆景:金盞花、she乾花、木芙蓉、南洋櫻、水仙花、麒麟花……

    月光下的花海里,西民交握著雙手,看著他的王國。

    每當看到一盆怒放的盆栽時,他白皙的臉就生動而柔和起來,眼睛裡閃耀著星芒……

    偶爾,他會停下來,拾起一兩枝被風雨打落的,殘缺的花朵,輕輕地捻在手裡,低低嘆息一聲,眼睛變得迷濛起來,再將它們一一埋入花盆的泥土裡。

    最後,他在一盆花骨朵面前停下來,慢慢蹲下身子,輕輕扶住那粉紅的花蕾看了看。

    然後,拿起剪刀,輕輕地,似乎怕弄疼了花糙一樣,一刀一刀地修剪著盆栽上他認為多餘的、不美觀的枝葉,最後,再提起一個碧綠的噴壺,小心地灑上水。

    一切完畢後,他直起身子,在幾步外的一塊石頭上坐下來,深情地凝視著那含苞欲放的小小花朵,嘴角泛起甜蜜而酸楚的笑容……

    這是夏的花朵,是夏送給自己的禮物哦……西民珍惜地看著花朵,悄悄地想----

    ----這,也算是,夏對自己的承諾吧?一年前的那個黃昏,夏答應過自己----

    ……

    夕陽下,垂柳在晚風中微微飄動,湖水泛著點點漣漪。

    「已經很遠了,西民,你回去吧。」左人銘夏雖然只有16歲,但是嘴角已經帶著和年紀不相稱的堅毅,他亞麻色的頭髮在晚風裡輕輕飛舞,深棕色的眼睛中雖然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種灑脫和自信。

    「夏----」西民痛苦地懇求,白皙的臉上淚光點點,「讓我再送你一程,好嗎?就一程……」

    「傻瓜,送得再遠也是要告別的。」銘夏將行囊往背上推了推。

    「夏----」突然間,西民瘋狂地衝上去,緊緊握住銘夏的雙手,「你為什麼一定要走呢?你為什麼一定要離開我呢?難道我們在一起不快樂嗎……沒有你的日子,就像小時候一樣,我害怕……求求你,不要走,留下來好不好?」

    「西民!」銘夏掙脫西民的雙手,用空出來的手,輕輕地揉著他的頭髮,「我跟你說過,我們左人家族的男子,到了16歲的時候,一定要出門流浪,這是家族幾百年的規矩。」

    「不,夏----不要……你這樣走了,什麼時候才會回來?你是不是就會把我忘記?不要啊……」西民的淚水一點點滑下來。

    「別這樣!西民!」銘夏為難地輕輕搖頭。

    「夏,告訴我,你不會走,不會把我忘記的,對不對?」西民仰起頭,懇求地看著銘夏。

    「唉……」銘夏深呼吸,不知道說什麼話來安慰這個哀傷的孩子,「我必須要走,我不能破壞規矩!」

    「不……」西民絕望地搖頭。

    「但是,我不會把你忘記的!」銘夏靈機一動,微笑起來,從口袋裡取出一顆花種遞給西民。「送給你!」

    「這是西域的名花,胭脂雪,只要你精心栽培,它會開出胭脂一樣美麗的花朵來,」銘夏深棕色的眼睛寬慰地望著西民,「我答應你,等到它開花的時候,我就回來看你!」

    「夏……」

    「再見!」銘夏再一次用力揉了揉西民的頭髮,把行囊往肩膀上一甩,就大步向前走去。

    在夕陽和綠柳中,他的身影越來越遠……

    「夏……」西民用力握著花種,身子漸漸滑下去,終於,他雙膝一軟,跪到在地上,對著夕陽下金色的湖水,失聲痛哭。

    「夏……你要記得你的諾言啊……我等你……我等著花開的時候……我等你回來……」

    ……

    「我等你回來……」

    月光如水,映照著花圃。西民望著粉紅的花蕾,再一次深情地自語。

    「夏,花一定會開的,到時候,你就會回來了……」

    4

    秋天的天氣陰晴不定,昨夜還是月光明媚,早上,西民被在風中搖晃的窗欞聲驚醒,才發現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颳起了大風,太陽有氣無力地躲在雲層背後。

    西民披上衣服直奔花圃,急沖沖地將那盆胭脂雪搬到塑料花棚里,他有些緊張,抱著花盆的左手小指又不自覺地微微翹起。

    安置完畢,又看了看周圍,移動了幾盆花的位置,才戀戀不捨地回到屋子裡。

    這麼一耽誤,上學的時候就比較緊了,他加緊地蹬著那輛藍色的自行車往校門口趕去,一路上還想著那盆胭脂雪,沒注意到平日乾淨整潔的林蔭道上,不知何時多出一堆碎玻璃。

    車子一個沒剎住,從那堆碎玻璃上碾了過去,頓時車胎「嗤」----一聲爆裂了。

    等西民好不容易推著車一步步走到學校時,第一堂課已經過去了近半小時。

    「報告。」西民敲敲教室的門。

    「為什麼遲到?」教授被打斷,生氣地看著西民,「第一天上課就遲到?這是什麼態度?」

    「我……」西民沒有解釋,輕手輕腳地繞過一眾好奇的、指責的目光,來到自己的座位上。

    邊上,婉兒盯著黑板,似乎目不斜視,認真聽課的樣子,只在西民坐下來時,嘴角露出一絲邪氣的笑。

    西民才坐下來,打開書包要拿書,忽然覺得整個屁股上一涼,他嚇了一跳。

    「碰!」婉兒趁勢用手肘狠狠一撞西民拿書包的胳膊!書包飛了出去----

    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音,書本、文具盒紛紛散落在地上,撒得老遠。

    「怎麼回事?」教授停止了講課,「西民同學,你遲到不算,還一來就擾亂課堂紀律嗎?」

    西民想道歉,但他什麼也沒說出來。

    「西民同學,站起來!」教授真的生氣了,「我在跟你說話!」

    西民努力掙扎著,怎奈身子緊緊地被椅子上的不乾膠粘住了。

    婉兒掩住嘴笑,藉機又用力一蹬西民的椅子----

    「砰!」西民連人帶椅倒在過道里,椅子還緊緊地粘在他屁股上,那樣子甚是滑稽和狼狽。

    頓時,教室里發出再也忍不住的一陣哄堂大笑!

    「安靜!安靜!」教授敲著講桌,生氣地喊著。

    可是同學們怎麼也忍不住,笑得東倒西歪----

    「哈哈,笑死我了,他摔得可真夠味。」

    「天啊,看他怎麼把椅子弄掉……」

    「你看他的樣子……像只烏龜,不如以後由他來做龜丞相,甚好,甚好……」龜丞相搖頭晃腦地說著。忽然見到婉兒怒瞪自己一眼,立刻靈活地改口,「不如大王封他『右龜丞相』,我是『左龜丞相』一左一右,輔助大王萬世基業,甚好,甚好……」

    「甚你個頭啊!」婉兒小聲呵斥,看著好不容易連人帶椅從地上爬起來的西民,「他根本不像烏龜,他好像只蝸牛,蝸牛背著重重的殼,一步一步往上爬,爬呀爬……」

    她念叨著,再也忍不住樂出了聲:

    「我就是婉兒大王啦,你不聽大王的話,就把你弄成蝸牛,哈,爬一個……」

    課間休息。

    西民在洗手間,費力地清洗了自己滿身滿手的塵土,白色的襯衣已經髒得不成樣子。

    他拿著抹布,端著一盆水回到座位上,一邊,早已等得不耐煩的婉兒跳了起來。

    「喂,這下知道我的厲害了嗎?」

    西民厭惡地看她一眼,拿起抹布就開始擦椅子。

    婉兒隨手從後排的座位上,捲起一本書用力敲西民的腦袋,「怕了我?不敢說話?只要你跟我道歉,我婉兒大王是最大方的,立刻前面的事情一筆勾銷,並且把你收歸到我門下怎麼樣?」

    西民繼續擦著椅子,似乎根本不注意有婉兒的存在。

    「喂,別死不開竅,你歸順了我,好處大大的有!以後人家看到你也會對你45度鞠躬,天熱的時候給你送水,下雨的時候給你打傘,你要什麼有什麼啦……」

    西民只是轉過身去絞抹布。

    啪,婉兒氣得飛起一腳,踢翻了地上的水盆,「我、在、跟、你、說、話!」

    西民皺了皺眉,扶起水盆,一言不發地重新去水房打水。

    「龜丞相,龜丞相!」婉兒大喊。

    「來也!」龜丞相小鼻子小眼睛的臉立刻從後排湊了過來,「大王有何吩咐?」

    「不乾膠,不乾膠!」婉兒頓著腳,「給這小子的桌子椅子全都上不乾膠!我要讓他今天上不了課!」

    等西民再次拿著水盆回到教室的時候,他看到的是----

    龜丞相帶著一票人包圍住他的桌子,而桌子椅子上,全都被塗上了一層厚厚的,辱白色的不乾膠。

    西民冷冷地放下水盆,目光掃視了一下他們,然後,連書包也不拿,空著手,就向教室外走去。

    「喂!哎哎!回來----」婉兒失望地用書重重敲著桌面,「這臭小子脾氣好硬,居然真的說不上課就不上課!」

    「大王,接下來有何打算?」龜丞相問著,揚著手裡已經空了的不乾膠罐子。

    「何你個頭啊!」婉兒一口氣出在龜丞相身上,「你再這樣酸溜溜地講話,我敲掉你的牙!」

    「大王,此言差矣,古代的丞相就是如此講話,我有歷史書為證……」龜丞相東張西望:「我的歷史書呢?」

    砰,一卷書狠狠敲上他的腦袋。

    「去你的歷史書!趕緊給我想辦法收拾那小子!不然我讓你立刻『嗚呼』!」

    龜丞相吃痛,揉揉額頭,忽然發現----

    婉兒手裡被卷得殘破的正是自己心愛的歷史書,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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