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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1:28:22 作者: 張悅然
《孤獨的歌聲》by天童荒太
推薦理由:孤獨所蘊含的不止是哲理,孤獨不止有恬淡的表達方式。孤獨會很暴力,成為連環殺人犯的動力。始終關注現代社會家庭問題的日本作家天童荒太總是不吝血腥,在這個故事裡,愛的極度缺乏造成主人公的罪孽,但人們不止是駭然於暴行,也會基於對孤獨的共鳴對這個罪人充滿憐憫。或許,犯罪人和破案人是因同等的孤獨才聚首的吧。
《逃跑》by圖森
推薦理由:法式的孤獨在性和毀滅的欲望中,被愛所困的男女互相折磨著,對孤獨的追求成了對愛情的背叛。故事發生在令人熟悉的酒店環境,那就像全世界孤獨者的集合地,像脫軌的外星球一樣散落在我們的大城小鎮,像主人公懷揣的硫酸那樣暴露我們無處可去、無人可愛的境地。
什麼樣的聲音,讓我們沉迷孤獨。
什麼樣的聲音,讓我們擺脫孤獨。我是站在鏡子前的一個回聲文/小莊
夜不會停留,它聞到危險便離開。因為是那樣的美,那樣的浮動,因為是那樣無從把握。
我不確定,一種叫做虛弱的聲音,是不是來到了這裡?
很多年前,理察·布勞提根的《在西瓜糖里》打動過我。他這樣寫:如果你久久站在鏡子塑像面前,把腦子裡的東西全部排空,只剩下鏡子,一切便會呈現在鏡子塑像中,但你千萬小心,不要想從鏡子中得到什麼。這種極度的孤寂感,在《TheTroubledSleepofPianoMagic》第一曲響起之時,再次降臨到了我的房間。
讓人極度清醒和疏離的音樂,作為一個回聲,解構的,也是鏡像的。
帕斯卡·吉尼亞爾提到過,印度《吠陀經》里有句詩:我是站在鏡子前的一個回聲。
需要記起在過往和未來,都有種柔弱
當時間進入世紀初的某一天,突然多了無數IndieRock和IndieElectronic之類可聽之時,寂寞就在那些照著鏡子仍然一無所獲的靈魂里找到了出路,譬如我,開始習慣於長長常常地和PianoMagic、AzureRay、Low又或是ElPerroDelMar相伴,她們一般有著飄逸的女聲、輕淡的吉他、柔怯的鼓點和消失了的貝斯線,仿佛來自一本寫滿塞壬傳說的古籍。這些和樂器已經混淆不清的女人,讓生命、年輕、情感、死亡,一遍遍往唱機里流淌,漫過了晨曦中的眺望和夕照中的閉眼。海正藍。
女人是水做的,世上只有一個男人說過這樣的話,在非常非常年輕的那些歲月里,我曾經一遍遍啃那些華貴文字。及至長大後清楚地知道,一種唯美的體驗此生不會再有。而那個男人,他的腦子向著海岸生長,被漲cháo淹沒,他的花園懸於空中,誰也未在其中長住,他的理想是成為柔荑上的灰燼,被一陣風帶走。空前絕後。
零點,零點一刻,或者零點三刻
此刻,想一個人出去走走,就在不斷消散的霧靄中,頭髮乾枯得將要失重。
為什麼有人唱「AThousandYear」?
Andsummerhasgone,collapsedlikea插ir.Liketheheartofabird,abellontheair.
為什麼有人唱「Comets」?
Youshouldalwaystellthemyoulovethem,Incaseyouneverseethemagain.
不要告訴我說音樂已經越來越不好聽了,請永遠不要告訴我。生命里這些殘聲,是揀到的,也是從天而降的。親吻過她們的長頸,可以忘記回憶里的缺陷。低至最低,簡至最簡,才會了解生是多麼一種奢侈的交換,順從它,付出的代價是原初的愛和柔軟。就像追著一種消逝而去,迷失再迷失,失去正成為重複無度的主題,而真實的擁有從來沒有過兌現。你與我,塵世間,熙來攘往,無所依附,現實的鏡像之後有突破不了的困境、有自殘、有歇斯底里、有醜陋。
所幸還有吟唱與聆聽留下來。其實,孤獨本身,就是聆聽自己。有多少種辦法丟棄,就有多少種辦法補救,有多少種方法失憶,就有多少種方法維修。
且讓,頭頂上清晰的雨點落下來。
銀灰色指針跳過,跳過,我們繼續
聽覺被濡濕,Indie正成為一個謎。Rivulets樂隊2002年在都柏林錄製的《Debridement》,地下廠牌插irkickers發行,簡單得只有若干吉他金屬線,沒有鼓,裡面安插了11個直抵心靈深處的片斷,作為背景,也作為渲染。真正具備了十足之敏感、十足之易碎。這樣的時刻,我總會猜想人們一再聲稱的堅持只是必然如此的一個結果,正如從鏡中一定會照出自己的影。
當年,有人問RedHousePainters樂隊主唱MarkKozelek關於己身音樂取向的看法,他略帶點憂愁地抱怨,說是因為被「困」在了悲傷、緩慢的旋律氛圍無法自拔。而對Rivulets的NathanAmundson來講,同一個問題不復成為問題,他認為只不過在從事熱愛的音樂而已,並無所謂圍困一物存在。同樣,我們只是在熱愛這個人唱的「There’sanevilinthisroom」而已,並無所謂孤獨一物存在。現在,我的眼皮沉重得不行,我的手邊擱滿了愛爾蘭人貝克特的小說,如果翻至《無法稱呼的人》某頁,會出現如下一句:這裡的確沒有任何改變,從那時以來,讓它繼續下去,從此就談我自己,這已經決定了,哪怕做不到。
孤獨調適器
越聽越孤獨
1.楊乃文「我離開我自己」
安安靜靜,安安靜靜。
2.Madonna「ParadiseNotForMe」
被過分修飾的聲音,失去情感和質地,一切都好像是來自於寂寞的外星。
3.范曉萱「消失」
拔掉身上的電池,點掉臉上的黑痣。
4.《TalktoHer》電影原聲
阿爾莫多瓦的憂傷永遠被浸泡在絢麗的色彩中,而電影裡面的植物人永遠不知道在她們昏迷的時候,這個世界上發生了什麼。
5.紀如璟「一江水」
「我的生活和希望總是相違背,我和你是河兩岸,永隔一江水」,王洛賓在監獄裡寫的歌詞,在聽過很多個版本的「一江水」以後,還是紀如璟的聲音最讓人想要哭泣。
6.Goldfrapp「HorseTears」
就好像是梅雨季節,淚水不斷,天空黯沉,整個城市都被淚水淹沒了。
7.SilentHill-RoomofAngel
永遠被霧氣籠罩著的寂靜嶺,永遠走不出來的寂靜嶺,永遠與愛,與記憶相隔的寂靜嶺。
8.SoporAeternus「NoOneisThere」
整首歌都是被帶著哭腔的聲音唱出來的,沒有人會在這裡,沒有人會在那裡。
越聽越不孤獨
1.王若琳「迷宮」
隨便哼哼,是對孤獨的質問,故意的沙啞的質問。
2.JamesBlunt「TearsandRain」
女王的衛隊長,浪漫主義的騎士,他的歌是坐在坦克上對著月亮寫出來的。
3.SuzanneVega「Luka」
許多人活得很好,甚至曾經唱「SolitudeStanding」的SuzanneVega,所有不快與失意都只是LastYear’sTrouble。
4.TheCure「FridayI’minLove」
過完這個星期的每一天,都是為了星期五的到來,因為星期五有愛情。
5.EdithPiaf「Milord」
小麻雀的歌總是讓人想要站起來大叫:這就是我的人生,這就是我的歌!
6.LinkinPark「LeaveOutAllTheRest」
假裝會有人來把你從孤獨里拯救出來,沒有什麼可害怕的。
7.Moby「WeAreAllMadeofStars」
不斷的電子,不斷的電子,不斷的電子,孤獨與瘋狂一樣震撼人心。
8.Suede「BeautifulOnes」
在孤獨的時候到處閒逛,隨著節奏擺動身體,把油門一踩到底。水瓶座的伍爾夫·烏斯河上的漂流瓶文/張悅然
1941年的春天,伍爾夫像平常一樣,穿上皮大衣,提起栗木拐杖,走出花園,獨自到林間散步。據說是正午,日光很好。她走到附近的烏斯河,在口袋裡塞滿石頭,丟開拐杖,慢慢地沉入水底。這樣的結局,卻並不令人感到悲傷。因生命是如此強大與完善,它的來去,有清晰的脈絡,不受人間的迎拒。
幾乎很少被注意到的是,太陽落在水瓶座是陷落的。這種陷落,像是罩上了漆黑的幕布,太陽在旺地的那些美好特質,不能顯現出來。諸如熱情,明亮,以及無私,這些都被蒙蔽起來,是水瓶座不能提供給世間的。而水瓶座,也不是道德的捍衛者,相反的,他們是道德的瓦解者,或是挑釁分子。所以伍爾夫的寫作,不是奉獻,不是使命,不是尺規,只是一種內在的需要。
打開伍爾夫的星盤,感到非常吃驚。星盤上的九顆行星,散落在分屬水,風,火,土四態的星座中,所有人的能量組成,包括這四種元素。然而伍爾夫星盤中的水元素,幾乎是零。金星又落在不解風情的摩羯座,她是一個幾乎沒有感情觸角的人,不敏感,不生動,女性的柔媚,在她的身上幾乎是絕跡的。愛情投下的影子很淡,丈夫倫納德更像是兄長或者工作夥伴,而後來喜歡的女詩人維塔,她像愛另一個自己,一個想要或想成為的自己那樣去愛她。這樣的情感,是沒有交融或回應的。外界不能施與或拿走什麼,她像一個密閉的容器。可是她的月亮落在白羊座,內心都是火焰,簡直要燒灼了,她把無法向外釋放的能量,變成一種內在的探索和開掘。是一種窒悶的,用力的挖鑿,乾燥得流出血來。讀伍爾夫的費力在於,她只將事物陳列,卻從不用情感串連,你能夠感受到潛藏在深處的力量,卻始終摸不到那顆作者的心臟。事物與事物之間,人物與人物之間,總是發出一種沙沙沙沙的摩擦聲音,非常刺耳。她剝開血肉,只讓你看到骨骼,這就是世間的真相。這樣的姿態,沉默內斂,從不取悅,只是埋頭挖掘,最後疲憊地死在幽深的洞穴里。若干年後,後人在她開鑿的地方,發現一眼湧出來的泉水,取名意識流。水瓶座的情感,總是埋藏太深,現世未必有機會得見天日,仿佛是紅樓夢裡妙玉埋在地下的一絲白雪,須得好好收存,用光陰熬製,後人才能品嘗到它的甘甜。所以做一個水瓶座身邊的人,是有些遺憾的,你知道他在釀造情感,卻終是無法享用到它。
《奧蘭多》,為雌雄同體的古代人物所寫的傳記,也許不是伍爾夫最出色的作品,但它肯定是最特別的。她寫這本書,來表達自己對女人的迷戀。女詩人維塔,以及牽動她一生的姐姐瓦妮莎。這種迷戀,更像一種遙遙相望,一種純乎精神的追逐。它並不能支配身體,身體還在遠處,情慾從未被帶動。有資料說,伍爾夫少年時被同母異父的兄長強xx,致使她對性產生恐懼,而後變成一個性慾微弱的女人。強xx的事情是否確鑿發生,並沒有定論。但是水瓶座對於性,的確有一種淡泊,尤其是當她在精神領域中,找到強大的支持的時候。沉湎於肉體歡愉,其實是一種對生命的無能為力,水瓶座時刻都在這樣提醒自己。因為可以很輕易地翻越肉體,到達與精神對峙的層面,所以水瓶座完全可以摒棄性別,進入一場同性戀情。在《奧蘭多》中,時光流轉,奧蘭多從懵懂少年變成優雅婦人,穿走時空400年,有過生澀的初戀,莽撞的婚姻,但周圍的一切都靜謐如風景,只有她一個人在前行。這是一種四下無人的孤獨,是一種無論歸順於哪種性別,都無法驅遣的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