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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1:28:14 作者: 張悅然
同學,聊天啊。
阿R是只有我和他知道的名字。
一日與林耀發簡訊:你很聰明,我也很聰明,兩個聰明的人勢均力敵,所以我們可以交流。最重要的是我們單純的關係,這是前提。
他發過來的是會心的微笑。
的確,在某方面我們都是聰明人。
J大的晚自習可謂一大奇觀,三個六層的綜合樓,間間教室座無虛席,每個人都在埋頭苦幹,臉上缺少的是表情。每次七點一到,我總是踮著腳尖從一樓走到六樓,然後再從六樓走到一樓,然後再悄悄地走回宿舍,關上門,心裡有一點黯然。
心情不好的時候,會買一盒雀巢的香糙冰淇淋,舀大大的一勺,讓冰涼的感覺沁入心扉,讓心狠狠地縮成一團,然後安全。
國慶的時候和女友一起去附近的公園,同行的是兩個同樣是大一的男生,老鄉。不過現在好像已經遠遠的告別了「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的年代,大家輕鬆地開玩笑,單純的眼神,清澈的笑。
然後就認識了一個學理科的男生。在我的觀念里,男生天生是學理科的料,不像我,不能從那翻覆的公式中找到絲毫。
那個叫宋典的男生會在清晨起床的時候發一條簡訊祝好心情。有時也會和他調侃,說些無關緊要的話,只是不見面。
一個晚上睡在床上,回想起某天與宋典關於文理科男生的差別的一段對話。
文科男生詩情畫意,卻稍嫌迂腐,他分明是有意貶低。
可是文科男生細膩,不像你們理科生,大大咧咧,滿不在乎。
男生不就要陽光與活力嗎?
……
宋典坦白,果斷,喜歡足球,遊戲,偶爾油嘴滑舌,典型的理科生。
周四的下午有三節會計學,正學得昏昏沉沉的時候。宋典發來簡訊:「晚上看電影?」我暗笑,今天晚上有我心儀已久的四部動畫片,我準備不吃飯去看,想不到居然有人和我一樣的愛好。
我回簡訊:「好。」
下課的時候下著小雨,沒帶傘,冒雨從教室衝到影院,宋典站著,像個孩子一樣地笑,他遞給我一瓶百事。
看電影的時候,都不說話,只是捂著嘴笑。
(二)冰淇淋的眼淚
十一月七號是我的生日,林耀早早地給我寄來了oopy,抱著它,我好像看見林耀擠眉弄眼地笑。他說阿R,生日的時候一定要笑哦!就像這個oopy一樣,祝賀你終於修煉成人了。
呵呵,我變成妖精了?修煉幻化成人形要多少年的道行啊,我才用了短短十八年的時間,要想做到事事洞明還早呢!
阿R啊,不要什麼事都太要強,你拒絕的次數太多了。
你是說小令啊,我只是不想違背我的心意。
七號的晚上,我收到一個大大的包裹,打開來,我看見一盒放得整整齊齊的拼圖,天蠍座的圖樣。我愣了,想要一盒拼圖不過是我在家的時候隨口說出的願望,小令卻一直記著,然後給我驚喜。
不,只有驚沒有喜,我害怕自己會欠他越來越多,直至無力償還。
決定今晚去上通宵。這是我第一次通宵,李漾在網上等。下了一天的雨,路道上全是水,鞋全濕透,走在風中我瑟瑟發抖。因為害怕,拉宋典一起,他說他今晚可以繼續奮戰傳奇。我笑。
凌晨五點的時候,我好想念我那張小床。
宋典看見我和李漾的聊天。
他是你男朋友?
不是啊,怎麼可能?
不是男朋友,他叫你上通宵你就來啊?
呵呵,你好像小孩啊。
我對陳果說,用一個最好的詞來形容我和小令除了青梅竹馬再沒有其他了,可是,我們僅僅是朋友。而林耀,我寧願把他當一個永遠也不見面的知己,他能讀懂我很多奇奇怪怪的思想。
至於宋典,我喜歡他。
雖然艱難,我終究說出了口。
陳果望著我,眼中有些了解,同情,和無可奈何。
我耳邊還清清楚楚地迴響著陳果的聲音。
小越,你知道嗎?宋典早就有女朋友了,在北京,他們在一起700多天了。
天氣一下子冷了起來,我穿上了毛衣,黑色的溫暖的毛絨,我把臉貼在上面,深深地陷在裡面,像只鴕鳥。
打電話給宋典,約他去吃火鍋。他在電話那頭快樂地應答:「好啊好啊。」真是沒心機的小孩。
再見他的時候,他的手上拿兩隻甜筒。火鍋要合著冰淇淋才好吃呢。
可惜我胃不好,沒你那麼神勇。
於是,吃火鍋的時候,我一隻手抓著甜筒,一隻手拿筷子,哭笑不得。
當一大盤切得極薄的牛肉片倒下鍋之後,我直直地看宋典的眼睛,宋典,你知道我一直喜歡你嗎?
宋典拿勺在鍋里攪的手停了下來,沉默在空氣中蔓延,我突然覺得很失敗,這算什麼?
我低下頭,繼續吃涮牛肉。
手中的冰淇淋在一點一點地化掉,順手滑落,滴在桌子上,甜膩的樣子。
可是我的眼眶裡擠不出一滴淚。
(三)今昔何夕
小時候的我是個幸福的孩子。當然我現在也很幸福,可是人一旦長大,便會背負許多沉重,幸福的概念或許由此改變。
記得第一次去舅舅家是五歲的時候。火車轟隆隆的把我帶到另一個陌生的城市,擁擠的人群,明晃晃的燈光,我看見一個比我高一個腦袋的小男孩沖我微笑,叫我的名字,越越。媽媽說他是哥哥,我怯生生地把手伸給他,哥哥,你帶我離開這裡好不好?
奇怪的是長大以後再也沒有人這樣輕輕地叫我「越越」,他們只是笑著叫我「小越」,若干年後的某個有月光的夜晚,我忽然想起那個午後哥哥溫和的聲音,一剎那間,淚流不止。
我在舅舅家住了一個月。
哥哥有一輛破舊的女式單車,每天載著我從高高的坡上往下沖,風拂著我的頭髮,我尖叫,抱緊哥哥的腰,而他總是得意地笑。
一次哥哥帶我去市中心玩,坐兩層的電車,我們坐在二層的最前面,看那一幢幢樓房被我們拋在身後,我興奮得手舞足蹈。可惜下電車之後的惟一結果就是:我暈車了。哥哥慌忙跑到商店用僅有的一塊錢買了一支冰棍遞給我,吃吧,這個最有效了。
我早忘了那支冰棍的味道,但一暈車就吃冰棍的習慣卻保留到今天。
後來哥哥上初中了,一年回到我們的城市一次,看看外婆,也會在我的房間逗留,只是很少說話,他變成了沉默而驕傲的男孩。我不知道面對他的時候該如何開口,心裡卻拼命地想要靠近。
再後來,當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只能無力地微笑,掩飾著什麼,哥哥依然無言,有時候他會用眼睛問我,驚異於我的小心翼翼。
我感覺自己的心裡有個缺口,似乎很快就會有東西噴發出來,無法阻止。
十五歲的那年夏天,我一個人在山裡走,走了五個小時之後,我告訴自己,下輩子決不和他做兄妹。
我凌晨三點鐘的記憶始終留在那個無數個坐單車的傍晚。
有夕陽,有蟲鳴,有風吹樹葉的沙沙聲,還有哥哥挺直的背。
給自己定下個約定,十八歲生日的時候,告訴他這個秘密。
三個月以後,因為一場車禍,哥哥離開了。
因為我在家不吃不喝躺了三天,舅舅以為我和哥哥兄妹情深。
三天之後,我開始每天念書到深夜。
這是我的報應。
直到我在那個再平常不過的清晨看見等在路旁的宋典,我以為這已是下一世,神又賜我兩人毫不相干的關係。
一切皆變為可能。
(四)冬天到了
佛說,前世經過法五百年的無數次回眸,才換來今生的擦肩而過。
宋典在第二天的凌晨發來簡訊,小越,對不起。
那時侯我穿著睡衣,坐在床上,昨天吃的火鍋似乎還沒有消化,哽在胃裡憋得慌,看見他的簡訊,我「哇」一聲哭了出來,然後眼淚就止不住了。
哭過之後,算是暫時的解脫。
我坐在宿舍里給小令打電話,一聲,兩聲,餵小令嗎?電話那頭的聲音很驚喜。
我沒想到你會打電話給我!
眼淚已經在昨天流完了,我幽幽地說了一句:「也許我還不夠誠心和堅持,所以僅僅修得五百年道行換得今生與他擦肩而過!」
校園裡的梧桐葉落得差不多了,光禿禿的樹枝突兀在風裡。每天我背著書包匆匆地走,然後匆匆地回,像任何一個天真而不設防的女生,沒有眼睛裡的陰影。
林耀在信上寫,阿R,有些事還是放開點,畢竟才大一呢,什麼都不懂。你不是一直都相信兩個人的緣分嗎?
小令再沒有給我打過電話,仿佛只是固執著,堅硬得像塊石頭。
某月的某天,我在食堂遇見了宋典,斜挎著書包,有著清瘦的臉和掩飾過的笑容。我徑直走過去,輕輕地喊他的名字:宋典,宋典!他不說話,只是看著我,眼睛裡有一抹心痛。或許那只是我一時眼花。我微笑著對旁邊的人說:「對不起,放一下盤子。」
然後伸開手,抱住了他,使出全身的力氣緊緊地擁抱,仿佛此後便是決絕。
整個食堂的人都看著我們,我看見宋典的臉微微發紅。
我緩緩地放開手,對他說,再見!
再見了,宋典。
小令的出現讓我大大地吃了一驚。
睡了午覺起來,看到小令的簡訊,我已經在你們學校門口,找不到你宿舍。我跳下床,衝出去。
老遠就看見穿著羽絨服的小令筆直地站在門口,高高的個子,安然的等待。突然間,我不敢上前。
小令是利用元旦加周末過來的,飛機票貴得嚇人。
吃完飯,我陪小令在校園裡溜達。
小越,你知道你現在讓我有一種不確定的感覺嗎?我覺得我們好像要分開了,你離我越來越遠了。
我……
你不要說了。我知道我從來沒有說過,但是我喜歡你,從初中開始……
小令突然停下來,溫柔地扶著我的肩,輕輕地吻我的臉頰。
我躲不過,一抬頭,卻看見遠處宋典的身影。
昏暗的燈光,我看不請他的眼睛,30秒鐘後,他轉身,走了。
雪開始下的時候,我正坐在自習室里看一本英文小說,我轉過頭看窗外稀溪落落的雪花,也許是個埋葬記憶的季節了。
我是在小樹林的邊緣看到宋典傳說中的女朋友的,嬌小的南方女孩,微黑的皮膚,瓜子臉上有一雙靈氣逼人的眼睛。她說你是小越吧,宋典跟我提起過你呢。說你像個妹妹,可愛得不得了。
我笑,再笑,一直到抑制不住的狂笑。
姐姐和宋典會一輩子幸福的,是嗎?
(五)不說再見
以後我再也沒收到宋典的簡訊。
寒假的時候,小令在成都等我,一起回家。
我到北京找林耀,先去宋典女朋友的學校,在門口佇立了半天,然後離開。
冬天過後,春天的氣息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