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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1:28:14 作者: 張悅然
當我告訴她阿毛是我男朋友的時候,她吃驚地瞪大了那雙小眯眼兒——阿毛竟然是她的初中同學!這個世界真是太小了。
彭佳麗說我真不值錢,兩毛就買了去。我哈哈大笑,一點也不覺得那有什麼不好。幸福的女人從不介意別人讚美自己,不管她用什麼方式。
我告訴了阿毛,阿毛說彭佳麗是他初中的同桌。於是我就開始八卦起來。我問阿毛,彭佳麗是不是你的初戀呀?她以前對你好不好呀?阿毛的反應異常強烈,我問他幹嗎這麼激動,他說怕我多心。我說我只是開玩笑而已。他笑著把我摟在懷裡說:「這並不好笑。如果你想讓我高興,那就得每天準時出現在我面前。」
彭佳麗和阿毛是初中同學,畢業之後就再也沒有聯繫。而現在他們又重逢了,這似乎有點不可思議,讓人覺得緣分這東西是那麼的奇妙。
於是我有一個奇特的想法。
「你覺得我們有緣嘛?」我問阿毛。
「我們當然有緣,不然我們怎麼會在這麼大——的城市裡相遇,然後相知相愛呢?」
「你說我們的相愛是不是偶然的?……沒有那次相遇我們還會認識嗎?」
「不知道,」阿毛慢慢放開懷裡的我,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然後說:「也許吧。你問這個幹嗎?」
我把我的想法告訴了阿毛。
我想讓我們再次變成陌生人,彼此誰也不認識誰。在茫茫人海中,看能否再次相遇,然後相知相愛。
阿毛說這個想法太瘋狂。對,是很瘋狂,但那有什麼不好呢?愛情本就瘋狂。
阿毛開始沉默。然後他答應了。
我一個人坐在回學校的車上,臉有些發熱。我很興奮。對於我的想法,阿毛的反應不冷不熱,既沒有拼命地讚揚,也沒有百般地阻撓,只是輕描淡寫地答應了。他應該欣賞我的浪漫和瘋狂,那些不只屬於男人;或是編幾個偶遇的故事講給我聽,我喜歡聽他講故事。可是他答應得那麼乾脆,這讓我覺得——很冷,更讓我害怕。這意味著什麼呢?我不知道。但如果我們真的成了陌生人,那就意味著我們的愛情要暫時死去。如果有一方不想讓它復活,它就會永遠死去。阿毛為什麼沒有反對呢?他不喜歡我了嗎?不會的,不會的,我們一直很好。是因為他堅信我們會再次相遇,然後相知相愛嗎?或是他對我的無理取鬧錶示沉默?明天會打電話給我?會的,一定會的。他一定在生我的氣。是啊,我真不該拿自己的愛情來開玩笑。我真是太傻了。明天他一定會打電話給我的,一定會的。好好睡一覺吧,明天早晨起來,一切都會過去。
那晚我一夜沒睡。
第二天我在寢室等他的電話,一天沒去上課,飯是彭佳麗幫我打的。我說我病了。我真的病了。可我等了一天都沒有他的電話,倒是室友們的電話一個也沒有漏——我成了室友們的接線員。晚上我作了個決定,明天一早就給阿毛打電話,如果他接,就馬上結束這個無聊的遊戲,如果他不接或不在……我不知道——那就讓遊戲繼續吧。
早上7點,我撥通了阿毛寢室的電話。過了好半天才有人接。
「餵?」一個慵懶的聲音。
「請問阿毛在嗎?」
「阿毛……不在。」
「你確定他不在嗎?」對方掛了電話。我猜他是繼續睡覺去了。
阿毛真的不在?他是不是睡在床上不想接?或是回家了?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那就玩吧,是我提出來的,我應該高高興興將遊戲進行到底。
我有事沒事就去華工亂逛,在足球場邊發呆,去食堂吃好吃的飯菜。每個周末我都拉彭佳麗陪我逛街,直到腿腳酸痛。在網上我只和華工的男生聊天,結果一個電子系的也沒有。我不知道自己在幹嘛,難道這就是我要的愛情嗎!?
一晃就大四了,要面臨很多問題。重修,英語四六級,畢業論文,考研,就業,等等等等。我被搞得焦頭爛額。
然後我就遇上了小義,是我和彭佳麗逛街的時候遇見的,他也是彭佳麗的初中同學。我問彭佳麗上過幾所初中,她說只上過一所。簡直難以置信!
然後小義開始追我,我就問彭佳麗以前他們初中是不是有個女老師和我長得很像。她說沒有。還是難以置信。
有個人追,有個人疼,並不是什麼壞事。我也就順其自然糊裡糊塗地成了小義的女朋友,然後又順理成章漂漂亮亮地成了他的老婆。我和小義的愛情實在沒什麼好說的,但我知道他愛我的,也對我很好,這就夠了。我再也不是一年前愛玩愛情遊戲的小姑娘了。這就是成長吧,我想。可是想著想著我就哭了。
當然能找到小義這樣的老公,我真的很幸福!至少在別人眼裡。
對!最後,我和阿毛的遊戲終於結束了,因為我們終於認識了,在我和他的好兄弟小義的婚禮上。他們居然是兒時的玩伴!?其實可以想像得到——他們是初中同學。
呵呵,是不是很好笑?真的很好笑,真的!
阿毛
我一直沒告訴小義我和萊曼的事,也叫彭佳麗不要講。我不想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往事而破壞別人的幸福。
小義和萊曼,他們是幸福的。
而關於萊曼的那場遊戲,我也不記得當初為什麼會答應她,陪她玩那個無聊的遊戲。可能那天心情不好吧,不記得了。而現在,我甚至懷疑,當初那場遊戲是我提出來的。因為我也覺得我們的愛情太偶然了。
後來萊曼的消息都是從彭佳麗那得知的。
和萊曼分手後不久(對,我給那個遊戲取名叫分手遊戲。雖然我不想承認,但我們確實分手了),彭佳麗來找我,問我和萊曼是怎麼回事,我說就那麼回事,沒什麼好說的。
我突然發現以前的鋼牙妹不見了,站在我面前的是個大姑娘。
小義
能娶到萊曼這樣的好老婆,我還能說什麼呢?我說不清什麼是幸福,也許是因為我置身其中吧。
也不知道阿毛找到自己的另一半沒有。我問他畢業了有什麼打算?能不能來幫我,我想自己開家公司。他說他已經和深圳的一家公司簽了合同,而且他所學的專業和我想開的公司不對口。我也沒再強求。畢竟這麼多年了,生活圈子不一樣,或多或少會有些隔膜,就算以前是鐵哥們兒。
那次,叫他出來喝酒。我告訴他,我逛街的時候遇見彭佳麗,然後認識了現在的女朋友,她叫萊曼。當時阿毛愣了一下。我還以為他們認識,後來想他可能是聽見彭佳麗的名字有些驚訝吧。畢竟彭佳麗追求過他。
彭佳麗也不知為什麼沒來參加我的婚禮,她說她病了,我不相信,我想應該是怕見到自己以前喜歡過的人會尷尬吧,哈哈。要不是因為和她的偶遇,我也不會認識萊曼;要不是她的撮合,我和萊曼也不會進展得這麼快。還真得要好好謝謝她呢。
兩段文字
那愛情究竟是什麼呢?我不知道,以前可能知道,但現在搞不懂了。
說實話,最後那次和阿毛見面,我已對他沒什麼感覺了,我只是痛惜我的愛情罷了。而對小義,只有感激,謝意,甚至習慣。
我多麼想回到兩年前,那個夏日的午後,武漢的太陽不那麼大了,暖洋洋地掛在那兒……至少那時的我知道愛情是什麼。現在呢?
愛情只是懷念。
生命中充滿著偶然和必然。
很容易想到,遇到一個漂亮且善良的姑娘,每個男人都會愛上她,無需其他條件。所以,如果有一個漂亮且善良的姑娘,我必然會愛上她,這是可靠的。問題就出在相遇上。如果相遇是偶然的,那麼愛情也是偶然的。比如說我遇上了一個好姑娘,愛上了她,有了愛情;偶然即不確定,也就是說我有可能遇上另一個好姑娘,我還是會愛上她,而且同樣愛得真切。愛情失去了特定性,也就不那麼重要了。我愛上的是好姑娘,而不是哪一個好姑娘。偶然的愛情,僅僅是人生遊戲中各種不同力量的僥倖結合罷了。
必然的相遇則不同。如果相遇是必然的,那麼愛情也是必然的。必然給人安全感。
我只是不知道偶然和必然如何界定。難道兩次偶然就是必然嗎?
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偶然!
什麼是必然的?時間是必然的。
對話
「你看過『百分之百的女孩』沒?」
「是小說?……誰寫的?」
「村上春樹。」
「沒看過……講些什麼?」
「講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偶然相遇了,然後彼此相愛,認為彼此是對方百分之百的愛人。」
「呵呵,然後呢?」
「然後他們分開了,因為男孩不知道夢想如此輕易成真是否就是好事。一年冬天,兩人都染上了那年肆虐的惡性流感,也都因此失去了記憶。」
「啊……」
「但最後他們又相遇了。」
「然後呢?」
「然後?沒了。」
「沒了?」
「沒了。
「真的沒了?」
「真的沒了。」8、齒輪學校在高二分了文理,我沒有任何猶豫地進了文科班順便也安慰了物理老師。
在文科班的第一節課是語文,老師在講台上大談文學大談文豪大談人生如歌歲月如梭,他在黑板上流暢地寫了「疾風」兩個字,然後告訴我們那是他的筆名。我看到的時候只覺得後腦勺有點涼颼颼的。好多年後我還記得他那時說,文學就是你打了某人一巴掌之後說服他,讓他再把另一邊臉伸過來讓你打。可惜沒有這樣的人讓我來試試身手,證明一下我是個很文學的人。
語文課終究是語文課,還是得講主謂賓講生字解詞。哲學上講事物是不斷發展變化的,於是最初對文學的一點敬仰在客觀實在面前變得無比渺小。我鬱悶得只好用汪國真的詩來打發寶貴的青春時光,想一想我都覺得心疼,我對自己說這樣總比讓老師來浪費好得多。
某天化學課的時候我實在精神得睡不著,我想是上帝給我的旨意讓我好好地聽一堂課。當我像鴨子聽雷似的上完了半節課的時候,我對博子說我們是不是太過分了全班沒有一個抬頭看老師的,他也很無奈地說你看老師也不抬頭呀。然後在後半節課,我們就開始討論以後要考哪個大學。
電視開始播放《北京夏天》,那時我們學校正在熱火朝天地進行摸底考試,我發誓我從來沒有像那個月那樣勤奮地起床。當我在早讀時間唾液橫飛地給大家講劇情的時候,博子就在一旁感嘆又一個純潔的靈魂出竅了。我知道他不喜歡《北京夏天》,因為他那聰明的媽媽曾對他進行了很恰時機的思想教育:
「兒子,看大學多好。」
「是呀,真好,羨慕死了。」
「還能有女朋友呢。」媽媽笑著說。
「是呀,真好。」
「你現在要好好學習,等你上了大學,媽媽也不管你,你也可以找個喜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