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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1:27:41 作者: 張悅然
    李:女人愛打扮?

    笑:是天性。

    李:女人不打扮?

    笑:是樸素。

    李:女人穿時裝?

    笑:現代美。

    李:女人穿旗袍?

    笑:古典美。

    李:女人勤快?

    笑:賢惠。

    李:女人懶惰呢?

    笑:……嗯是社會地位提高了!

    對差異無限拔高的結果,是女性的特點被用來構築特權碉堡,反攻傳統男性秩序的制高點。她襲取了傳統男性的位置,給配偶規定了一系列戒律,著力尋求支配對方帶來的快感。在她的邏輯里,正因為社會是父權主義的,而女性是「非男人」,她就成了所有既定規範的他者,可以不顧正常的夫妻關係底線率性而行,把二元格局推向了不平等的另一邊。從而,這段相聲里出現了一個前被鋪張的婚宴折騰得精疲力竭、後被刁蠻的妻子折磨得苦不堪言的丈夫,他同樣是世俗生活真實的一面。

    「上班幹事業,下班忙家務。晚上不能睡得早,早上不能起得晚。上班不許和女人講話,下班必須早回家。喝酒只能進飯館,抽菸全得蹲廁所」——這位丈夫的受氣並非權威消除、父權中心制解構的正常結果。如果這也可以稱為「女性主義」的話,那麼反權力、反支配的邏輯也產生了女性作為被反的權力的模擬物和替代品的結果,象徵秩序在這種情況下不僅沒有撤除男女之間的藩籬,反而更加突出了其粗暴宰制的一面。如果說「氣管炎」是良性的社會現象的話,那麼在抽離了起碼的人格互敬之後,它便迅速向著非家庭化的方向惡化。到了這一步,相聲再也調侃不起了。

    海德格爾用他哲人的明澈語言說過,連接男女兩性的紐帶必須使人和神結盟,在這種聯盟中,兩性的相遇將是值得雙方慶賀的美事,而不是雞犬不寧的主僕關係。這使我想起笛卡爾的「驚訝」論,他說「驚訝」應該是兩人世界裡最基本的品質,應該是男人和女人每一次相遇時的感覺——清澈的、激情的,又是非占有、非支配性的。它越過男女之間的鴻溝,而不把異性虜為自己的客體,不攫取、占有或試圖制服客體,卻將主觀性和自由留給你對面的人。這一部分常常淺嘗幾次便迅速被拋荒的精力,什麼時候才能得到細水長流的開墾?

    「五全丈夫」從人們的日常話語中消失已有很多年,當年走紅的流行語「氣管炎」也不常聽到了。我時常回想頗具中國特色的「氣管炎」現象,始終覺得有好多話要說。記得臨唱《怕老婆之歌》前,姜昆還不忘叮嚀李文華一聲「要是看見我愛人來了就捅我後腰一下」,我很想說:希望天下的每一對夫婦都能這樣幽默。25.英國作家札記盧德坤

    【私愛作家之一:繆麗爾·斯帕克】

    1.前天中坐在家裡看電視,在坎城電影節上,伊莎貝拉·於佩爾出來頒金棕櫚大獎,她的步履十分矯健,披散下來的頭髮更可以突出她那剛毅的眼睛。我突然想到,我心目中的布羅迪小姐或者莉絲是否就是這副模樣。你可以很快就給這類女人拍一張快照:偏執,在某個專業領域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缺少性生活,無力的外表下藏著一顆可怕的心。鬼知道那樣脆弱的手會幹出什麼壞事來?

    很多時候,一個人越是虔誠就越讓人覺得不可理解。查·珀·斯諾稱斯帕克是「一條腿不踩在土地的小說家」,莫非他在說斯帕克脫離了現實,行走在虛幻的雲端?

    布羅迪幫的女孩們就經常被指責缺乏「集體主義精神」,這和莉絲小姐神秘的捕捉獵物行動有著聯繫。《駕駛席》中比爾的第七層養生法道出很多「活在土地上的人們」的心聲:「事物分為陰和陽,在只為遵守第七養生法的人開闢的小屋後頭還會有另一間小屋,那是為修生養性的人準備的。第七層養生法就是只吃各類植物,不多喝水。因為一天的小便次數是有所規定的,男人三次,女人只能兩次。」但是莉絲小姐對這種養生法不是很感興趣,她只想找一個與她「同一類型的人」,讓自己死在他/她的手中。比爾不得不告訴她,第七養生法還規定每天必須有一次性生活,他和她雖然認識還沒有多長時間,但是他們可以為了彼此的健康過一次性生活。

    「你不覺得餓嗎?」

    「不,只覺得孤獨。」莉絲小姐說。

    「跟我在一起你就不孤獨了。」

    我有個朋友有過躺在床上三個月的經歷。起初他認為這並不是一個什麼壞的事情,雖然他生了病不得不在床上幾個月,但是他可以利用這段時間把之前買的大部分書籍隨便讀上一遍,不至於讓它們躺在整潔的書架上太久。即使不想讀書了,他還可以想很多事情,要知道,雖然我們都還年輕,但是在內心已經積累了很多陰雲,值得好好回顧一番。他似乎在做一個美夢。但是這樣的夢他馬上就很自覺放棄了,書依然躺在原來的地方,很多事情既然已經發生過了就讓它像一片煙霧消失掉算了。他要應付很多現實的問題:受傷的部位正在發癢,大小便不方便,頭髮迅速地竄著,鏡子中的他看上去很邋遢。更重要的是,他每天憋在房間裡,似乎缺少了什麼:幾句恭維話,幾個讚賞的目光,或者必要的自信——隨著時間的流逝,他驚奇地發現只要和外界一隔絕,他的內心就沒有表演的能力了。鬱悶開始生長。但是他又不能四處行走,只好拿了筆記本電腦,在網上聊天。有一天他纏著我介紹女朋友給他認識,他已經一口氣泡了好多個,其中一個從廣州給他打過很多次電話,起先他覺得很新鮮,後來厭煩了,躲著那個女人。「你要介紹那些有文化層次的。」他笑著說。

    我介紹了一個朋友給他,但是不能肯定是否符合他的要求。他說幾次聊天之後,那個女人果然有「文化層次」,她總是覺得自己很孤獨。

    「跟我在一起你就不孤獨了。」他馬上得意洋洋接了一句,同時在內心洋溢著一種成就感,不再讓他感到自己一無是處。

    「呵呵。」那個女人馬上給他潑了冷水,「我說過一句話,馬上就可以猜到你下面會跟我說什麼話,沒意思。」

    2.《鋼琴教師》被很多人看成一個典型的虐戀事件。一個女人渴望一種變態的生活,這個說法本身就引起很多人的想像。見過一次斯帕克的照片,長得居然很「甜姐」,就是這樣的容貌比較容易欺騙人。與此相對,艾里斯·默多克長得則尖銳多了。營造小說時,斯帕克總會留下一些罅隙,雖然像《布羅迪小姐的青春》這樣的小說時間跨度很大,顧及到了很多事情,但是隨著流暢的文字,讀者們也跟著到底。斯帕克有個短篇小說叫作《你真該見識一下他那副邋遢相》,寫一個家教特別嚴明的少女看不慣身邊鄰居、朋友和「情人」作出各種違背她習性的故事,她總是不自覺地在心中作出評價:「這個人很髒,那個人半點道德感都沒有。」有評論者認為「她以幽默的筆調生動地勾勒出一個淺薄而自以為是的少女的形象」,我總覺得這樣的論斷過於一廂情願。

    評論家們在作家身上傾注了過多的道德想像力。我認為一個好的作家最基本也最重要的是儘量逼真描繪一個人,一件事物。它的前因後果,和它的來龍去脈。

    站在這裡的人如果不能確定自己身上沒有半點污點,他/她就沒有資格拿起石頭……

    斯帕克是扮豬吃老虎最成功的作家之一。她懂得玩弄花招。事實上,《你真該見識一下他那副邋遢相》中那位少女雖然刻薄了點,但是她所看見也的確是正在發生的,她為很多東西感到噁心:一個女人叫她的兒子別往捲心菜里撒尿,「去撒到糙地上去吧」。或者一個青年因為她「什麼事都不著急」而馬上去找了另外一個茶餐廳的女人。

    「我太傻了。」她想,「我竟然覺得自己和他們可以交朋友,因為我贊成人人平等。」

    我很喜歡斯帕克一個不太引人注目的小說:《死的警告》。一群老婦時刻感到死神就在她們身邊,甚至就在自己的心裡。她是斯帕克漫長的創作生涯中的第三部小說,故事一開始就陷入迷霧,作者好像在提醒讀者們有一個類似阿嘉莎·克里斯蒂式的犯罪人物隱藏在一堆碌碌無為的平凡人當中,時刻在電話里重複一句話:「記著,你必定死去。」人們有自己的隱私:家庭,情感,遺產。每個「受害者」聽到這樣的話都感到世道不好,人身受到威脅。但是小說到了最後還是沒有告訴我們一個具體的人物,究竟是誰在小鎮裡面到處打這樣的一個電話。有一個老婦得出結論說:「或許是死神在跟我說這句話。」

    他並沒有欺騙他們,那句話說的也沒錯。這裡不得不考慮作者斯帕克玩弄的花招:她把我們(也包括小說人物)引入歧途然後才告訴我們:那是惟一的一條路,除了走這裡別無選擇。這也是很多人說斯帕克狹隘的理由,查·珀·斯諾那句話還是最典型的:「一條腿不踩在土地的小說家。」而在另外一些人眼中看來:「她用天鵝絨手套隱藏尖利的爪子……」

    在《死的警告》裡面,一個在旁人看來是正人君子的丈夫擔負著良心上的譴責,他有一個患老年痴呆症的作家妻子,又有個兇巴巴的老處女妹妹,另外他為自己克制不住的風流韻事感到「良心上」的自責。在他看來,妻子的小說雖然多少沉悶無聊,但是她畢竟是個「純潔的人兒」。然而事實並非如此,妻子早就知道他的風流韻事,與他相似,她的情人甚至不比他來得少。

    這個作家妻子還不忘發表一番自己的小說創作經驗:

    「人物。」卡密恩說,「過了一段時間以後好像支配了我的筆。可是一開始我總是陷入到混亂之中,我常常對自己說:『啊,當我們開始欺騙的時候,我們織的是一張多麼混亂的網啊,這是因為,小說創作藝術和進行欺騙非常相似』。」

    「而在生活中。」他說,「一切都不同了。一切都好像是由天意在做主宰……」

    人們更願意相信生活的法則而非藝術的法則,小說家們在編完小說的世界之後還是要回到現實生活當中。因為稀少,所以我不免歡呼此類可愛的人們,雖然有時候看上去偏執得近乎可鄙,卻懂得不必欺騙自己。說到底,誰會像伊莎貝拉·於佩爾那樣,給自己的胸口來一刀?

    只是為了告誡自己,在期望之中和學會遺忘妥協,後者才是救世的良藥。26.伊恩·麥克尤恩和「黑色喜劇」面對麥克尤恩,我更願意把「黑色」和「喜劇」兩者斷然分開。他的早期作品中,很多因素壓抑得讓人透不過氣來。這跟他涉及到的題材有關係,評論家一邊讚嘆著像《立體幾何》這樣的作品構思獨特,別有匠心,一邊又說很難找到明確的主題意識。這篇小說中,主人公一直重複的「廣延性是意識的作用」究竟是什麼?莫非只是一個怪異故事:一個丈夫厭惡自己的妻子,通過祖父遺留下來的日記的記載,重複一個不為人知的數學家所謂的「有一種平面是沒有表面」的理論,最終把妻子像一個儀器似的摺疊起來,最終使她消失在床上。至此,他再也不必聽妻子講述冗長的夢境和無休止的爭吵。小說中有個細節讓人印象深刻:有一天,丈夫躲在衛生間裡寫日記,妻子來了例假,丈夫堅持寫完之後才開門。後來終於開了門,妻子用鞋跟把他的腦袋給敲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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