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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1:20:30 作者: 伊人睽睽
    謝玉台怎麼可能告訴她剛才發生了些什麼?他見阿妤害怕地盯著自己,心頭煩,隨口胡謅,「做美人皮啊。我喜歡繪妝你不知道嗎?那些假皮多無趣,用真人的臉皮,做出來的妝容才是絕色。」他說完,就往外頭走。卻沒有聽到阿妤跟上來的步子,心裡詫異,他回頭看,阿妤還立在原地。

    漂亮的姑娘站在屋檐陰影下,漆黑的眼眸盯著他。入了夜,黑暗在她身後延伸,謝玉台只看到阿妤的影子。站的遠遠的,並不向他走過來。她面色雪白,眸子黑沉,只沉默而悲傷地看他。

    謝玉台一時心慌,「你站那裡做什麼?還不過來。」

    「謝玉台,」阿妤開口,她幾乎不連名帶姓地叫他,「你真的在做美人皮?你被胥麗華養大,就變得像她一樣扭曲嗎?她傷害了你,你就要傷害別的人?你要殺一個人,我攔不住,請你一刀解決,而不是讓人的餘生,像你一般的痛苦不堪。」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

    謝玉台心裡驚跳,覺得害怕。阿妤從來沒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他,他從來不記得她有這種眼神——安靜,冷漠,失望,透著死亡氣息。他喉嚨乾澀,卻還想挑戰她,「那又怎樣?我就是喜歡折磨人怎麼樣?我就是變得扭曲怎麼樣?你現在覺得接受不了我了嗎?你現在才覺得接受不了!」

    「我最不願的,就是你變成另一個『胥麗華』。自己的失意,拿別人的人生為代價。你可以心裡陰暗、可以痛恨、可以報仇,可是不應該去折磨無辜者,把傷害轉移到無辜者身上。」阿妤輕輕說話,面上流淚。她難過地看著他,「如果你變成胥麗華那樣的人,我會殺了你。這一定不是我的玉台。」

    「那誰是你的玉台?謝明台麼?你去找他好了!」謝玉台大聲喊,冷冷看她。他看到阿妤流淚,心裡更痛恨:你有什麼好哭的?我什麼樣子,和你有什麼關係?你真當自己是聖人,想拉我出去?你少自以為是了!

    「你提他做什麼?提他做什麼!和他有什麼關係!」阿妤哭道,伸手背擦去臉上的淚痕,哽咽著說,「我喜歡的是你,你總那麼疑心做什麼?」

    「你口口聲聲說喜歡我,又何必介意我變成什麼樣子?」他冷笑。

    「我就是介意!」阿妤哭得頭暈,扶著廊柱搖搖欲倒,「因為我喜歡你,我才那麼介意!我什麼都能接受,就是不能接受你變成胥麗華。你改過來好不好?不要再像胥麗華對你那樣、去折磨別人好不好?你改過來好不好?」

    她一遍遍地哭著「你改過來」,謝玉台迷惘地看著她。他沒有見過阿妤哭得這樣慘,幾乎暈過去。因為喜歡,才介意。因為喜歡,才不願意他濫殺無辜,不希望他雙手沾上無辜者的血。因為喜歡,相信天地循環和因果報應,而不願他以後痛苦——這都是因為喜歡。

    她站得遠遠的,哭得驚惶。夜色在她身後蜿蜒,是一個迷離悲哀的世界,她那樣的傷心。一個人最難過的事,莫過於要與自己曾經的愛人為敵。將她的內心折磨得死去活來!

    「我沒有、沒有……沒有變成第二個胥麗華,」謝玉台啞著嗓音,一步步,慢慢走向她。他削瘦的身影,在她淚眼中一點點清晰,「我騙你的,阿妤。沒有美人皮,沒有搓骨斷筋。我沒那麼壞——我受過的苦,不會選擇報應在別人身上。我沒那麼壞——」他站到了她面前,伸手,輕輕擦去阿妤面上淚痕,動作那樣輕柔,聲音也那樣輕微,「我沒那麼壞——所以,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阿妤啜泣一聲,在他手碰到面頰時,淚掉得更凶。她墊腳尖,撲進他懷裡,摟緊他的腰。謝玉台被她帶的往後退兩步,後背靠在柱上,發出巨大的聲響。他抬手,慢慢扶過她的肩頭,雙手收攏,一點點摟住了她。抬頭,一彎明月掛在空中,大地罩在銀光中。

    重逢第一次,無視他身上的毒,她選擇撲進他懷裡,他願意摟抱她。每一次,阿妤哭泣,都是因為他。她的淚水那麼多,把他胸前的衣襟哭濕。可他一點兒也不討厭,心都軟成一團雪霧了。無論過多久,不管還喜愛不喜愛她,想守護她、想要她好好的,這份心,分明和五年前一模一樣的。

    當年在大火中哭泣的小姑娘,在他腦海中,印象終於變深了。曾經發生過的事,永遠不會忘記。只是暫時不願意想起來,不想面對而已。他可以選擇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卻不能真正讓自己忘記她。他的阿妤、他的阿妤——他的阿妤,沒有欺騙,沒有利用,沒有背棄,確實曾經屬於過他的。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他仍然想認識阿妤。五年前他這樣想,現在,他也依然這麼想。

    阿妤、阿妤,你怎麼這麼好?我拼命說你多普通,我拼命覺得你多差勁,為什麼你還讓我覺得這麼好?還讓我覺得有一個人陪伴,是多麼幸福。

    回去客棧的路上,他背著她走,反反覆覆地走。這段路,和當年那段寂靜的夜路,何其相似。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他滿心酸楚和疼愛,都想給她,全部都給她。

    後來第二日,玉台得了風寒,躺在客棧中。阿妤跪在他床頭,細心地為他把脈,熬藥。她手撫摸他面上冰涼的金屬面具,輕輕問,「我可以卸下面具嗎?我不看你的臉,只是你生病了,我想為你擦擦臉上的汗。」

    卸下面具,怎麼會看不到他的臉?她可說得真輕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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