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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1:20:19 作者: 阿夸
世界永遠不會在剎那毀滅。
阿誠驀然心寒,幾欲瘋狂,猛得把壓制自己的人一把推開,著力胸前他馬上得逞,只是看到強硬的人皺緊眉頭,臉色蒼白汗沁額頭。
「對不起,少爺……」不知道怎麼了,可他連自己痛得發狂的心都顧不得,要逃生!打開門,推開堵在門口的女人奪路而去。
「啊,這下人怎麼回事啊?!這麼沒規沒矩的!」門口傳來張麗莎被驚嚇地呼叫。
「麗……莎,不必管他,」胸口的刺疼還沒有停止,馮宣仁連忙跟著奔向門口,「沒事沒事,什麼事兒也沒有……」最後一句已經軟弱,他也怕解釋。
「臉色怎麼這麼白?宣仁,你沒事吧?」抬頭看到對方的臉,把張麗莎給嚇壞,連忙扶住看似搖搖欲墜的未婚夫,忙不迭地掏出手絹替他擦拭額頭上的細汗。
「沒什麼,只是傷口有些發疼。」馮宣仁握住驚亂的小手,給她一個寬慰的笑容,雖然他一點也不想笑。
「傷口常痛嗎?回醫院再檢查一下吧,」張麗莎心疼地提議,「你不要一個人住在這兒啊,不安全,都是些下人,連貼心的都沒有,哪能知暖知冷。跟伯母回去住吧,我也可安心點。」把人扶上椅子,彎腰伸手攬著他的肩。
「我知道,別擔心,沒事的。」笑容是溫和的,只是神思遊蕩。
「你不要哄我,」阿麗莎看出他的心有旁騖,「你呀,總會出些莫明其妙的事,這次出事又嚇了大家一大跳,連我爹都懷疑……你……」情急下失言,連忙收口。
「什麼?」馮宣仁終於收回神思。
「懷疑你干……不正經的事嘛。」張麗莎略有心虛的回道。
「什麼不正經的事,」笑容依舊,「我可是每天老老實實去上班,賣力地幹活,替國民效力哦,再說有你這個首屈一指的大家名媛作陪,哪有閒情去外面搞七捻三。」
「噯呀,」面對未婚夫的刻意奉捧,麗莎心裡頗為受用,嬌嗔地攫著對方的袖管輕推著,「哪是說報上給你編派的那些風流帳啊,爹怕你背地裡做些不妥的事,危害到將來的前程,連命都難保。」
「哦?」馮宣仁推開那隻手,心裡暗驚。
「畢竟他只有我一個女兒,自然是想得多些,」麗莎尋思著對方的反應,不怎麼開心的模樣,「仁,你不要跟他介意哦。」
「當然不會,我怎麼能和你爸介意呢。」撫拍著伸到掌心裡的小手,直到看見對方寬慰的笑容,馮二少始終得體地扮著優秀情人的角色。
張麗莎滿意地把腦袋靠在寬闊的肩背上,鼻間滑過淡淡的煙味和清慡的剃鬚沫香味,讓她意醉神迷。年底,她將是他的新娘啊,她將是全世界最幸福的新娘。兩年的若即若離終讓她的溫柔和執著給抹剎乾淨,使他屈服,心甘情願意地把訂婚戒指戴在她手指上並承諾一生。
「仁,愛我嗎?」她輕輕地問他。
「嗯。」對方立即給她一個肯定的回答。
她笑了,燦爛如窗外晴空的陽光,不管這世界如何的紛紛擾擾,她堅信這個男人會給她足夠的安全和幸福,自第一眼的相識她就此確定不疑。
只是沒有想過被抱著的人是否同樣堅信?就算他曾經假裝堅信過,而現在,好象連假裝都有些困難,那麼的違心,違心到善於偽裝的高手都覺查到偽裝的無奈。他給阿誠選擇的機會,但他不知道自己選擇的機會由誰來給?或許他比阿誠更無奈,連選擇的機會也不會有,所以偽裝必須進行下去。
「我送你回去吧,」他轉頭對她溫柔地笑,還帶些調皮,「我會替你編理由給伯父伯母解釋你的一夜未歸,保證通過。」
麗莎有些羞惱,伸出纖纖素指點著他的腦門:「怕個什麼,本快是夫妻了,何況我們昨晚……」臉兒發燙,連忙住嘴。
「對不起,我昨夜實在是……」馮宣仁一本正經地說。
「夠了!宣仁!」捏起絹子恨不得塞到那張嘴裡去,麗莎咬緊嘴唇,臉上已經泛紅。
「新婚之夜保證不會。」越發不讓說他越要說,且是越來越帶勁的樣子,麗莎終於發覺再溫柔的男人可惡起來一樣地讓人吃不消。
「馮二公子!再說我就惱了啊?!」叉起細腰終於發起雌威。昨夜確有些失望,但想保留到新婚之夜豈不是更好,倒也未覺什麼,但閨秀面薄,實在經不得當面提及,恨不得找地fèng鑽進去。
可惡的嘴巴終於換題,接口笑著:「好了,不說就不說。我送你走吧。」
溫柔的逐客令,受者不知:「我不想回去,你傷口那麼痛,我怎麼能安心回去?」
懇求的笑容:「回去吧,今天有很多工作要做,陪不了你,於其讓你悶著,還不如放你回去才能讓我心安啊。」
這痛,你冶不了。他想對她說,但是不能。
「知道啦,」看出他的堅決,麗莎知道妥協,該叮嚀的不可不說,「不要累著哦,改天來看你。不用親自送我,阿剛就行啦,你先歇著,萬不可勞累,工作可停著,還是身體要緊。」
馮宣仁好脾氣地一一點頭,在他媽面前都沒有這麼聽話過。
待人滿意而去時,他已覺得相當地乏累。傷口痛罷,想站起身來去找從嘴下逃走的人,卻不由失了勇氣,猶豫著緩緩回憶被打斷前所做的事,用腦汁來感受他回應的餘味,笨拙而小心,像個初次學語的孩子,僵硬地攪動著舌頭,膽怯地吐出又吐回,很吃力,卻因初嘗到新鮮而欲罷不能。
他也欲罷不能,掉失了兩年的滋味,再次迷陷,好似蝕壞神經的毒癮,硬生生地被勾起,不知道如何來控制這股讓他害怕的狂亂衝動。
羅嘉生說得對,見不到人其實是最好的選擇,兩年前他已經做到,現在自己卻又把它破壞殆盡,而再見到人的那刻,他知道兩年前做的事已經無法重新來過,阿誠帶著強烈的壓迫感把他心中最後一點防守破壞得乾乾淨淨。
他恨透那絲壓迫感,卻又秘密地喜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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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來得快,挾帶著大量雨汽和些許的燥熱,氣候總是在寒熱中交替變幻,難以捉摸。五月中旬的介亭街旁鐵柵欄里盛放著滿藤滿架的薔薇,空氣中瀰漫著溫郁的芬芳,像女人頰邊未褪盡隔夜香水的餘威,不熱烈的卻是纏在鼻尖讓人無法擺脫,只是這使人蘇軟的氣味不能影響介亭街一貫的冷清,帶不來丁點的迷人風情。
時有時無的戰局消息使這裡喜歡未雨綢繆的貴人們心驚肉跳,稍有風吹糙動,就立即鎖門走人,縱使事後知道這裡依舊相對安全,有心存余驚的一切再做打算。也有想得開的知道走哪裡皆不如回來,畢竟這是租界,有所保證,於是這地方就熱鬧一陣冷清一陣像這變幻的天氣一般地陰晴不定。
這一切的變化與阿誠兄弟生活的距離似近實遠,在他們看來,此地唯一的變化就是工部局的探子們常叫人在街內撕貼在柱子上一些寫著標語的白紙條,弄了一地的紙渣,嘴巴里還要不清不慡的粗罵,讓人避之三尺。
阿誠偶爾走過,看到其腰間別著的手槍,總覺心驚,未敢多瞧便急急地離開去。他知道槍握在手裡的感覺,沉而硬寒,十分硌手,他也親眼從那黑管子抵著人腦開火後,血濺五尺的慘狀。
阿三告訴他,不久前少爺被人刺殺過,胸膛中槍,險些喪命。想起在那胸膛口的一推,阿誠連手指都顫抖起來,心裡疼痛,沒有發覺阿三眉目間的怨恨。
「哥,月兒你要把她怎麼辦?」他問阿誠,不滿的。
阿誠不經心地回答:「等她待煩自會想到回去。」
「哥,你應該知道她為什麼要跟你出來吧,」阿三口氣裡帶著怒意,「如果她不想回去呢,你得對人家負責,少這樣不看不問的。」
阿誠沉默,逕直走著。兄弟倆手裡拎著購進的生活用品一前一後地踱步在介亭街冷清的道路上,周圍充滿著薔薇的芳香,讓人心煩意亂。
「月兒跟我說,她要當電影明星。」阿三跟上哥的步伐,突然咕噥了一句。
「嗯?」阿誠嚇了一跳,頓住腳步,「什麼?」他抓著阿三的袖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她今天讓阿剛帶著去電影公司試鏡頭。」阿三頗有些心虛地回答,這事本是想隱著哥的。
「他們不是出去玩嗎?這小丫頭她怎麼一句話都不跟我提?」阿誠皺起眉頭,才想起這幾天丫頭一直眉開眼笑,樂得像朵花似的。
「她哪敢啊,她說如果被你知道一定會立即送她回去的……再說這件事情少爺是知道的。」
阿誠的表情如聽天方夜譚,一臉不可思議,無言半刻才理清事情:「你們都瞞著我?」
「不是的,」阿三看著哥向來平靜的臉略有漲紅,不由怕起來,「因為這幾天你在替少爺忙婚居的事情,還來不及跟你提……反正她只是這樣想而已,還不一定會選中嘛,讓她去玩玩吧?」
「萬一選中呢?」阿誠卻有不好的預感,月兒的美他還沒到熟識無睹的地步。
「那就太好了,月兒可以當大明星啦,她本來就長得好看嘛,不當明星可惜哦。」阿三笑了,一臉興奮。
「……」阿誠再次無語,急匆匆地向前走。
「哥,你生氣啦?」阿三追著他。
阿誠突然又止步,回頭問:「電影公司的面試機會怎麼得來的?」
「不知道,」阿三想了想回答,「或許報上有徵招啟事吧?」
阿誠張嘴想說些什麼,最終還是把嘴巴閉上。
未料到他的預見成真,天未黑透月兒就回來,滿臉緋紅沉浸在亢奮中,她一看到阿誠,飛撲到他懷裡,又奔又跳直嚷嚷:「阿誠哥,我要當明星啦!明天他們約我去試角色呢!」
可惜對方臉色不佳,一把把她從自己身上拖下來。
「月兒,給我去收拾東西,明天我就送你回去!」阿誠鐵青著臉。
「為什麼嘛,」月兒撅起小嘴,然後又綻開了笑,悄聲安慰,「放心啦,我當明星也不會不要你的,你不用擔心我不喜歡你嘛。」伸手擰起板起的臉。
阿誠啼笑皆非,抓住她的手:「月兒,回去吧,不要鬧了,我怕我將來保護不了你。」
「哎呀,」月兒不耐煩地抓起他的手臂直搖晃,「阿誠哥,你不要想太多,今天這麼順利,你為什麼就不能替我高興高興嘛,難道你生氣我不告訴你嗎?人家也是怕你會亂擔心嘛。」
阿誠被她搖得頭都昏了,正想找詞說服她,門外泊好車的阿剛進門就看到小兩口子在拌嘴不由笑開:「阿誠別生氣,月兒很厲害,在場的導演對她讚不絕口,說小姑娘很有潛質呢,絕對有能力當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