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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1:20:19 作者: 阿夸
此時,著青色旗袍梳兩隻麻花辮的秀麗女孩兒從兄弟倆的房間裡怯怯地走出來,輕攥住阿三衣擺,把半個身體隱藏在他身後,大而亮的黑眼珠子卻毫不顧忌地上下打量著站在廳內高大的男人,她知道這就是阿誠哥的東家,一個看上去很斯文的大人家少爺。
馮宣仁著實想不到阿誠會給自己這麼個不大不小的意外。
「阿誠的女朋友?」好半天,他才想到這個稱謂,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容浮上臉龐。
月兒的臉一下子通紅,她從沒有想過這個名稱,但聽得出這個山里人從來也不會說的名稱的含義,她十分的喜歡。
阿誠尷尬地清咳了幾聲,解釋道:「月兒是和我一起來的,那個……她想過來看看,所以……」
「明白了。」
馮宣仁點頭,他顯然不想聽什麼解釋,伸手取起桌上的報紙,轉身走向樓梯消失在客廳里的三人眼中。
怔忡半晌。
「少爺沒有生氣吧?」阿三有些不安地問他的哥。
「沒有。」阿誠搖頭,其實他心裡很明白,那人越發的沉默,心中的火氣就越大,但他卻不覺害怕,而且心頭湧上些隱晦的快感。燈熄,恍然若失從那刻起,他也亟需發泄,一種不敢承認的發泄,從來沒有這樣的情緒像條陰冷的小蛇盤纏在心內,它找不到出口,甚至連停留的理由都沒有。
他怎麼能給身邊的兩人解釋?
「少爺肯定不會生氣的。」阿三加重著語氣,轉首給月兒一個安心的笑容。
月兒走過去挽住阿誠的手臂,小心地問他:「不會給你們帶來麻煩吧?」
阿誠瞪了她一眼:「現在你還說這個支持什麼用?!當初死纏著要來的時候怎麼沒替我想過?」
月兒皺著鼻子壞壞地笑,毫不為意,因為看阿誠假裝生氣的樣子就知道沒事兒,就算是有事兒,阿誠也會替她擋著,這點她堅信。
何況,總算來到這裡了啊,剛下船的興奮被旅途的顛簸和勞累給壓抑住了,而現在正是釋放的時候,這兒的一切陌生卻那麼的絢麗,如此接近夢想。她不惜對故土不辭而別,拋棄令人乏悶的山村,不想使自己的一生如野山茶從生到死都讓美麗困在深遠的綿綿山嶺中。
「反正誰都知道我跟你私奔了,」月兒揪著阿誠的耳朵邊兒,細軟地叮嚀著,「現在也不能回去,回去一定會被爹媽打死被鄉人笑死,你可不能不管我哦。」
阿誠看著她,認真地說:「月兒,玩過後還是回去吧,這個地方不適合你。」
「什麼叫不適合啊?哼,」月兒撅起小嘴,「反正我不想回去,你等著瞧,我一定會在這裡活得很好,你們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月兒!」阿誠發現一時的妥協會犯下大錯誤。
「好啦,不要吵啦,」一旁的阿三看不下去,「哥,人都來了,月兒玩膩自會回去,你現在不要催她,她才剛到嘛。」
「還是阿三好。」月兒扯個鬼臉給阿誠。
「是啊,未來的嫂子,我只有幫你說好話啦,省得將來被你欺負嘛。」阿三苦巴巴地回答。
「死阿三!」月兒伸出尖尖的小爪又羞又惱地去抓阿三。兩人像在山裡時一樣地鬧騰上了,嘻嘻哈哈地圍著阿誠打轉。
「好啦!」阿誠嘆口氣伸手拖住兩人,「不要鬧了,別忘了這是什麼地方!」
這個城市,這條介亭街,根本不是他們能擁有及支配的世界啊,阿誠突然覺得自己還犯了個大錯誤:根本不該回來的,縱然甜蜜和暈眩還留存在身體裡,但是將付出什麼代價,他根本無從知曉。
桌上的瓷杯依舊倒著,茶水一滴滴地淌下地板,濡濕一大片。
放開兩人,阿誠扶起茶杯,回廚房重新去泡了一杯茶水出來,走向樓梯。
「哥……」阿三叫住他,神色古怪,瞥了一眼身邊的月兒,欲言又止。
「什麼?」阿誠問。
「你……為什麼會來,不是說不想回來的嗎?」
阿誠低頭盯著手中的托盤:「還不是為了你。」他扔下這句話就舉步上樓,未給阿三繼續提問的機會。
「你胡說……」阿三看著他的背影在心裡斷然反駁:你不是為了我。自杯子「哐啷」一聲墜落,他就在門後窺到兩人緊緊相擁,熱烈隆重到他不敢出聲,緊抓著門框,沉默而訝異地瞧著這一幕,仿佛永不會結束的曖昧擁抱。
這難道是東家和下人之間的擁抱嗎?哥的面容怎麼會這樣的如痴如醉?他知道哥喜歡少爺,可這是種什麼樣的喜歡?!兩年來始終不敢確信的隱約疑慮像根藏在棉胎里的針終於扎到了肉里,他一直反駁著雙生的相通靈犀帶來的暗示,因為這樣的哥對他來說太陌生,太難以讓人接受,太可怕了!他害怕以這樣難堪的方式失去自己的哥,自己的整個世界。看著身邊恍然不覺的月兒,他不知道她是不是能幫他留住哥,而不要讓哥在另一個男人的懷裡沉淪。
「阿三,你怎麼了?」月兒奇怪地看著身邊沉思的阿三臉色青白交替。
「沒什麼,」阿三擠出絲笑容,「你再去睡一會兒吧,乘船幾天一定很累的。」
「還好啦,」月兒笑著,「還是你去吧,昨天讓你們睡地鋪真是不好意思哦,你的活我來幫你干吧。」
「不要哦。我去幫你把廚房後面的屋收拾收拾,老媽子不住這兒的,那間屋你暫時住著吧,哥會跟少爺說的。等幾天沒事兒,我們就陪你出去逛逛,好不好?」
「好喔!」月兒嘻嘻而笑,早已心癢。夢想化為現實,她走了第一步如此順利就沒想過回頭,只怕等到想回頭的時候,已經不見了來時的路。此時的女孩兒怎麼會知道。
第四章
坐在書桌後的馮宣仁盯著眼前的人好一會兒了,既不讓他退回也不吭聲,只是默默地瞧著這張久違的臉,不動聲色。
阿誠得忍受,享受過發泄的快感後,總得付出些代價,尤其是這位少爺的脾氣。
「不錯,看來你這兩年過得不錯,挺快活,害我白操心了。」馮宣仁終於開口,還是微笑,指間夾的香菸未燃上,只是翻來覆去地把玩。
深知他的脾氣,阿誠覺得此時還是選擇沉默方才明智,他挺直地站在他對面,沒有如以前般地低下頭。他已經明白低頭沒有任何用處。
「女人的滋味怎麼樣?」馮二少把手中的煙扔在檯面上,身體俯向前狀似認真地問他。
「呃?!」這個問題不太像話。
看對方還是閉緊嘴巴,馮宣仁咬牙,退回身體,重新拾起煙放在指尖絞成段段碎支,死命地克制自己不要向他發脾氣,特別發這種沒有充足理由的根本是純粹泄憤的脾氣,實在是有違自己待人的原則。初見時的驚喜和狂熱被一個小小的意外給徹底澆滅,他不得不懷疑這是不是報復。
膽敢報復他?!手掌一用力,指間的段段碎煙盡數扔在像根電線桿子一樣杵在面前的人身上,然後紛紛墜下地。
阿誠身體一抖,他害怕這種隱忍的怒氣,使這些碎煙比石塊還能砸疼人。
「少爺,月兒她……」話到一半就斷了,他沒有辦法向他解釋。
「嗯哼?!」馮宣仁挑起眉頭,靜候他的解釋,但這似乎想解釋的解釋不見下文。
阿誠抿緊嘴巴,雖然他很想大聲對這個人喊:你床上不是一樣躺女人嗎,為什麼我就不能?!可就是不能,他必須為理所當然的女人給自己的東家解釋個清楚,仿佛這正常的關係反而是一種錯誤。
只是因為這個主子喜歡擁抱他,喜歡親他,而自己也跟著無可救藥,真是欲哭無淚,他從來沒有跟他計較過這個,甚至連想都不敢想過,但事情真的發生了,自己絕望到想要報復,想要發泄,痛苦地享受這些他本不配有的情緒的折騰,怎麼也回不到兩年前的單純,給予和付出都自然而然,從沒有去想過結果。
不要逼我!
他回視著夢裡尋過千百度的眼眸,不想徒勞地解釋,解釋他想和月兒成家的,他能和她看到未來,而和眼前的人,想都不敢想。被傷害後就想要自我保護,兩年前他站在碼頭把手一揮,就讓一個單純的夢幻徹底破滅,清醒得如此殘忍!
「如果這樣的話,為什麼要回來?你不是不相信那封信嗎?」馮宣仁交叉抱臂,轉過眼睛不去望他。
「因為……」這樣的對話讓阿誠覺得實在很辛苦,「因為你……」他黯然長嘆,放棄掙扎。
「你不是要讓我忠誠嗎?」無力地微笑,搪塞他一個兩年前的理由,「少爺,我發過誓的,只要你需要,阿誠願為你做任何事。」
又來了!馮宣仁不可置信地睥視著這張臉,覺得自己已經沒有必要去克制自己的怒氣,他分明在挑釁。溫順的阿誠何時變得這麼狡猾?!壓迫感在加深,他極不喜歡。
驀然重複死寂。
連呼吸也變得小心起來,阿誠從沒有見過馮宣仁發火的模樣,他頗有些心驚膽戰,自己真是感情用事到昏了頭,連身份都敢逾越。
「行!」馮宣仁陰沉著臉,從牙fèng中擠出一個字,雙手在桌上一按立起身來,大步轉過書桌走到男孩面前。
阿誠暗覺不妙,步步後退,心開始慌亂,卻不是恐懼。房間不大,不足以藏匿,跨出幾步就被逼到背抵牆面,身陷半個迷亂的牢籠。
「怎麼不逃了?」用身體緊壓著不知所措的人,馮二少不忘調侃,眉目間儘是邪意。
背對一片堅硬,抵得生痛。面對不及寸把距離的臉龐,阿誠心慌,頭皮發麻,腿腳也無法動彈。
「少爺,放開……」最後一個字卡在喉頭,被霸道的嘴唇和毫無顧忌的舌頭堵住出路。抗拒的話如此軟弱,連抗拒者自己都不想相信,於是抗拒變成了欲拒還休,一種變相的挑逗,一種純粹的勾引,連自己都無法控制,甚至無法意識到,他多麼想要這個吻來彌補兩年來的失魂落魄,不安和絕望。
沒有辦法違心地抗拒,那就接受。他需要這個動作的拯救,如同快要渴死的魚面對甘霖的降落,伸出雙臂勾緊貼在身上寬厚的胸膛,阿誠也沒有意識到自己開始在回應這個銷魂的深吻,做他從來沒有做過的事,確認他從來不敢確認的自己。
唇舌交纏,不綿不休,近乎貪婪。他給予他,他回應他,他回應他,他給予他,如同交戰,忘卻停止,無法確定的,不敢說出口的,看不到將來的,得不到公平的,即將幻滅的,在此時一一罷休,如此赤裸地坦蕩面對。
如果外面的世界剎那毀滅,他們也不想去管了。
只希望時間迷失自己的方向,讓一切不知如何隨它而消逝。
「宣仁,你在裡面嗎?」敲門聲起,溫柔的聲音如尖錐鑽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