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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1:20:19 作者: 阿夸
「就是要殺也得上頭先發話,我們急個鳥?!」
「你……」
群情激憤,七嘴八舌地議論上了。
「好了,現在亂猜也沒有用。」沉默許久的馮宣仁抬起一隻手,眾人立即閉嘴。
「我想知道的是……怎麼會盯上我?」一字一頓,冷峻的目光兜著四周一轉,入目者個個屏息。
「我沒有直接參加刺殺,而且整個計劃並沒有絲毫出錯的地方。更重要的一點,諸位怎麼還好模好樣地坐在這裡?」口氣放緩。
「呃……那是?」面面相覷。
這些人都不蠢,開始明白他話里的意思,有人本能地伸手向衣衫內側,卻又在半途中停止舉動。無人敢引起他人注意,尤其此時。
半晌,一片寂靜,只剩屋外的風聲。
「大家不會忘記老高吧,」馮宣仁站起身面對窗外,出聲打破死寂,緩緩道,「我回來之前,在這裡的能說話是他而不是馮某,各位是老手,這點都明白。大家不知道的是,老高是我在國外的學長吧,他是我入社的推薦人,蒙他看得起,馮某回來就擔此重任皆是他墊的底搭的梯,不想到最後還是替馮某吃了子彈葬身火海,實在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己。」
吐了口煙,回頭看著沉默的眾人,微微一笑,繼續往下說:「我一直記得老高對我說的一句話。那時我剛進革命社,十分熱血也很衝動,甚至想過要上前線,老高阻止我,他覺得我大可好好利用自己的身份,我同意了。想救國也罷想充當亂世英雄也罷,我對身邊志同的兄弟們以滿腔的信任對待,老高就對我說:志同者不一定道合者。不到一年的時間,我終於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拿起茶杯,啜口水,馮二少的笑容高深莫測,在昏黃的燈光下泛著森冷。
「馮組長,你懷疑……」阿剛吞下幾口口水,他手邊杯子裡的水早就涼了,其他的人連口水都不敢吞。
「兩年前死一個老高,兩年後就輪到早就該死的馮某,如何?」手掌一垂,「啪----」,茶杯重重地被拍在桌上,水花四濺。
眾人心臟猛得一跳,空氣凝固。
「我想諸位心裡都很明白整件事的蹊蹺,如果被特務所發現的話,要的就不是只有馮某一條命,而是在座的所有人的命,既然能查到我,何況整個組?」
無人敢答話,個個表情沉重,兩年的事又重返腦海,有人開始點頭。
「不過,」收起笑容,凝重的口氣,「我沒有懷疑過在座的諸位,大家生死幾年,彼此是交換過性命的人,馮某到這一步還懷疑各位未免太傷兄弟和氣,」淡然一笑,「或許馮某真的在外面招誰惹誰了,讓某位老兄看不過去定要我吃上一顆也說不定哦,只是我命大些,子彈入胸卻未觸及心臟,看來上帝不太喜歡我。」
所有人都暗鬆一口氣,神情緩和下來,試著讓臉上肌肉擠出絲笑容來。
「只是----」話鋒一轉,眾人的心未落到胸膛又被提到喉頭,僵在臉上的笑容上下兩難。
「只是……還是希望諸位近日要小心行事,請勿把今日會議內容透出,以妨礙全組清查,否則,以叛徒同論!」
「是!」低沉一喝,眾人異口同聲,惟恐自己喊得慢了些。
*************
春快到盡頭,夜風怎麼還這麼涼?
打開窗,讓屋內的煙味散去,寒意卻讓馮宣仁不禁直皺眉頭,受傷不久,身體還沒有全部恢復。
「少爺……」阿三叫他,遞上一件外衫。
馮宣仁接過衣服披上。阿三開始清掃滿地的菸灰菸嘴,擦拭桌几,收拾茶杯,忙忙碌碌的與平日一般。看著那身影,站到角落的馮二少忽然覺得有些焦躁,也許近日事太多,難免身心疲憊,也許……看見他就會不由自主地計算日子。
羅嘉生回去的時間已經夠長了,長到夠個回來。
「阿誠,不要跟我較勁。」
馮宣仁不由自己不這麼想,想完了難免會自嘲一番,阿誠那麼順從不知反抗,談什麼較勁,跟自己較勁的從來只有自己,只是不想承認心裡的害怕,害怕最後的結局不可收拾。
「少爺,哥幾時會來啊?」阿三不知窗邊吹風人的心思,頗為哪壺水不開提哪壺的天真。
「嗯?啊,不知道。」馮宣仁苦笑。
「如果您讓他回來的話,他一定會回來的。」
「是嗎?」恬淡的,卻失掉卻幾分自信。
阿三笑,仰起臉看著馮宣仁:「只要您開口。」
「……」
馮宣仁不可置否,但他不想開口,不能開口,因為他也害怕結局,縱然不想承認。這不是刺殺,一槍了斷,也不是控制局勢,理所當然。這叫不出名堂的紛亂和思念,只要求人在眼前就行,其它的……再說吧,這種迫切和當初想逃離何其相似。
「隨他吧。」末了,他長噓一口氣,眼望向窗外。
阿三低頭繼續清掃,思量著少爺的態度和適前的自信又不同些了。
他與哥到底怎麼回事?一直找不合適的答案來應付自己的疑問,任何託辭都顯得有些力不從心。以哥的性子,絕不知違忤,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事理,懂得克制和忍耐,何況他對二少爺一直懷著感恩的心情,可為什麼兩人在談到對方的時候總是透著古怪?一種無法言喻的譎詭讓阿三百思不得其解。
一個下人,一個少爺,天與地的區別,這種區別像呼吸的空氣一樣從小滲進他們的血液里,骨子裡,思想里,也不知道如何地擺脫,更沒有想過要用平等的目光來看待兩者之間,這到底是悲哀還是慶幸,誰知?
「阿三,如果你哥堅持不回來的話,我會放你回去的,」馮宣仁沉默半晌說,「我想你不喜歡待在這裡吧?」
阿三不知如何回話,盯著眼前少爺,他不熟悉他。
「我是說……」馮宣仁也覺得自己的話語有些混亂,略為停頓,繼續說道,「可能你更喜歡回去吧?」
「少爺,你……是為了我哥,才留下我?」阿三挺機靈,很快抓到隱入話語裡的意思。
馮宣仁無言,然後誠實地點了頭。
「為什麼要這樣?」阿三緊接著問,這未免也太離奇了吧?
「因為,」馮宣仁很不想回答,只怪自己口不擇言,「因為我和你一樣想他啊。」
又是這句,阿三也明白這少爺顯然是在唬弄他,可既然不想回答,他也不好去逼問,只是無端地困擾起來,哥到底來好還是不來好?真是一團亂麻。
語不搭調的對話進行過幾次,每次的結果都讓阿三越來越迷糊,少爺在他面前的話題永遠只有一個,阿誠。難免讓阿三覺得,如果不涉及哥的話,估計自己難有和少爺對話的機會了。一個下人和東家之間本無可交流,除了吩咐和接受外。可少爺對哥的在意,連阿三都不知道用什麼藉口讓它顯得不那麼古怪,難道哥對少爺來說有重要的作用?阿三怎麼會明白。
不明白也好明白也好,日子還是一天天地過。
開始認識介亭街,除了初來時乍眼之下的排斥,阿三還是得承認介亭街的確是個好地方,這裡看不到外面遍地的乞丐流民,看不到烽火蹂躪過的殘頹和物質困頓下的蕭剎,遠離飢餓,沒有痛苦,只有寧靜和優雅,風動葉曳之間的冷清也是一種讓恍若錯於時代的安全,包容在表面,也是讓人看著心裡舒服點。
經過兩年前教會醫院的那一劫,縱使依舊懵懂,阿三也知道了這個年頭的世界沒有真正的平靜,一無所有的小人物只能聽天由命,隨波逐流。
在介亭街里最喜歡做的事就是讓阿剛教開車。阿剛是個神秘的人物,偶爾會住在介亭街的寓所里,但更多的時候只是來對少爺說些事後就立馬不見人影,但只要人在,他會和阿三侃上幾句,話多程度和他的冷峻外表極不相稱,並有次興起,拉阿三上了馮二少的別克車,講一大通壓根兒聽不懂的技術只引得阿三一臉木訥,最後也不說了,直接讓他瞧著開車,在不大的庭院裡緩慢而小心地繞來繞去。
阿三開始總有些侷促,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碰觸這麼昂貴的機械,玩上手就興奮起來,把住方向盤不肯罷手,即使不會開也要東摸西摸問個遍,過足癮方肯罷休,畢竟是個半大的男孩子,天性使然。
馮宣仁也不去管他們,任其鬧去,對阿三來說未嘗不是件好事。男孩臉上的笑顏是常見的,這是與阿誠最大的不同,一個沉靜一個開朗,雙生兄弟的性子截然相反到令人不可思議的地步。
清早的時候通常是阿剛心情最佳的時候,這一天也不例外,阿三拉住他要學開車,他笑著一口答應,但走到門口,卻一拍腦門連連搖頭:「哎呀,今天不行!」
「為啥?」阿三瞄著停在車房裡的車子,從昨夜裡少爺就沒回來,車子一直空閒著。
「你不知道?」阿剛有些驚訝,「你家少爺沒有說啊,今天要把未來的少奶奶接過來呢,車子等會兒要用的,萬一不小心搞壞了可會誤事哦。」
「啊?少爺要結婚啦?」阿三大感奇怪這樓的毫無動靜,不像要辦事的架勢。
「不是,」阿剛嘻嘻而笑,「結婚的事要到年底呢,估計少夫人想過來檢查未來的新家罷了,不必緊張。今天你可以看到未來的少奶奶,人可漂亮啦,等著瞧好了。」
「哎呀,少爺怎麼沒提呢,我得去清掃清掃整理一下。」阿三聽著慌張起來,這樓里下人只有他和燒飯的老媽子,雖然平時一直做著清潔,但要迎接貴客的還是需要謹慎一點,何況是未來的女主人,萬一看著不滿意的話會不會吃苦頭啊?
看著小伙子手忙腳亂地往廚房間跑,阿剛也跟著緊張起來:「時間還早,我也來幫忙吧。」要來的是一個大小姐,張司長的千金,馮組長未來的老婆啊。
其實等張麗莎跨進介亭街的寓所時已經天黑,兩人顯然剛參加某處愉快的宴會回來,衣著光鮮神態親昵。不過阿三也沒有白忙,張小姐第一句話就衝著站在身邊的馮二少直贊:「這裡很不錯,又乾淨又漂亮。」
阿三站在旁邊樂孜孜的。二少奶奶果然如阿剛所述,很美麗的大家閨秀,一身淡紫色的洋裝,戴著白色的花邊帽,長長的捲髮用絲帶綁起,面目如商店櫥窗里的外國玩具娃娃,笑容高雅而親切,配著身邊英挺的馮二少爺,真正的一對天作璧人,很想多看幾眼,卻被阿剛拉到廚房去了。
「我喜歡這裡。」張麗莎撫著擺在壁爐台上的唱機,對著一直默默注視自己的未婚夫嫵媚一笑,她想他就是要聽這句話吧。
馮宣仁微笑著:「我還是怕委屈了你,這樓並不十分好,太舊,還有些cháo濕,要修的話會大費干戈,還不如重買一幢合算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