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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1:20:19 作者: 阿夸
「你……」
「我帶上那個傢伙這就走,你將來可不要找來,到那時我不會放人的哦。」羅嘉生見對方的眼睛兇惡也瞪起,決定馬上走人,回頭還不忘嘲笑一句。
「快滾!」馮宣仁聽其調侃也只能苦笑。
「你不下去送人嗎?」
馮宣仁搖頭:「到你們離開此地的時候,再送也不遲。」對其無可奈何的羅嘉生只能聳聳肩就下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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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提著一個衣箱,面無表情地跟著走出了屋子,向樓上的窗口迅速瞄了一眼就上車,車行出介亭街也未見他向後觀望過一下,好似出街購物一般的平常。
羅嘉生冷眼瞧著,頗有無奈之感,想起那日馮宣仁找上門,他吱吱吾吾地拐了半天的彎方才說出這個少年的事,還真讓他難以置信。
「我知道你不想走,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看開點吧。」羅嘉生看出少年的憂鬱,安慰著。
「我明白,」少年點頭,竟還能微笑,「阿誠只是個下人,少爺的安排已經是很用心了,還能求得什麼呢。」
羅嘉生點頭:「明白就好。」
車前風景從熟悉到陌生,阿誠在這個城市已待有將近七八年的時間了,對它卻至今懷著陌生的體會,每個街景似曾相識,細看卻又是另樣的風景,冷漠地把他阻隔在外,連誠心觸摸也是冷硬相對的。也許說不想離開這裡是言不由衷吧,因為身不由已,任何自生的想法都是一番枉費。
「你……也許還不了解馮兄這個人,」打斷阿誠的思緒,羅嘉生覺得有必要和少年說清楚一些事,「他看來很堅強,其實很……脆弱的。」他小心地措辭著,試圖把話里的意思正確地傳達給少年。
阿誠略有驚訝,側頭看著羅嘉生。
「在有些地方,他比普通人還不如,根本不知如何處理事情,」說著,羅嘉生不覺笑了出來,嘆口氣,「過於理想化的人都有這種毛病,可是他們往往又有把人捲入其熱情的本事,真是危險得很啊!」
阿誠不明白,只是枉然地聽著,這人對少爺的見解顯然與自己大不相同。
「你知道他為什麼這麼急著要把你送走嗎?」羅嘉生看著阿誠的眼睛問道。
阿誠搖頭,這是個他久問未果的問題。
「因為他根本不知道要把你怎麼辦,他其實有些怕你。」羅嘉生對他淡淡一笑。
「怕我?」阿誠驚訝地張著嘴,覺得匪夷所思。
羅嘉生忽然大笑起來,不再回答他,只是拍了拍他肩膀:「你先走也好,待他自己冷靜下來,如果真的擱心不下你自會再來找你,如果他真的決定放手了,你離開倒不失為一件幸事,不是嗎?」
此番話在阿誠聽來如天書一樣的難解,他話不搭調地悵然回著:「可我……不是想走的……我未想過要離開他的……可他要趕我走,連看都沒有看過我一眼……」斷斷續續一個「他」字,把不想泄露的都泄露了,連自己也不覺得,只是失神望向車窗外,從剛才起壓抑住的悲哀也跟著一泄而出,無法偽裝了。
瞧著他的模樣,羅嘉生搖頭嘆息:真是一攤子的糊塗情帳。
阿誠錯了,他渴望的目光從他從屋內出來,提著箱子上車直至車開出院子,消失在街面的那一段時間裡,它始終殷勤跟隨,不離左右。
馮宣仁看見少年抬頭的一眼,就躲於窗紗後,他不知自己為什麼要躲開,只是近乎於本能的反應。其實讓他看見又何妨?害怕的不是樓下的人,而是自己的心。
了結吧,情孽也好荒唐也罷,如果糾纏到性命都是不值的,他盡心地勸慰著自己,不去管乍一瞥下看到那眼眸里的憂傷如尖刺一樣扎在肉里,讓他疼得胸口發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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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嘉生正如馮宣仁所說的,確是個仁心的人。他把阿誠安置妥當,也沒有把他當個下人看待,雖讓他前後地跟著,也是有事說事坦蕩相對的,絕沒有收容者的盛氣凌人,從他身上阿誠看到少爺為人處世的影子,真是龍交龍鳳交鳳的道理。原本這樣,阿誠是寬了心,至少他覺得理應如此。羅嘉生採購醫用器械,託運設備忙得團團轉,也讓幫手的阿誠少了胡思亂想的時間,不失為善事一樁,一方面阿誠也迴避著心中的解不開的結,將來的生活總得儘快去適應。
一周就這樣倉促流逝,行程已至的晚上,待羅嘉生接了個電話後告訴阿誠,阿三就要被送過來了,船票已經訂好,明日就可離開。阿誠喏喏地應著,無關痛癢地淡漠,企望著阿三的到來,但心裡還存著一絲想見那個人最後一面的希翼。
可是,送阿三來的人是阿剛,其實早該料到會這樣也難免失落,只見了阿三人是瘦了點,但身體還是安好的模樣,終於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久別的兄弟倆相擁不放,一旁的阿剛和羅嘉生看著也不由唏噓。待兄弟倆平靜下來,阿剛塞給阿誠一個紙包,說是馮宣仁讓給的。
裡面有幾張大額的鈔票。阿誠冷冷地看著它們,仿佛不識得了,耳聽阿剛轉頭對羅嘉生說著,馮先生明天有事不能來相送,一切都拜託您了。
幾張鈔票買斷一切,連人都不見了。阿誠用力一捏,鈔票成紙團狠狠地被扔於地上。
所有人都驚愕,面面相覷。
「哥,你幹嘛?」阿三撿起錢來,看看數目不由嘖舌,他扯了扯哥哥的衣袖,哥哥只是木然地看著自己手中的錢,好一會兒才有所舉動。
「不要拿!」他奪過弟弟手中的鈔票,遞到阿剛面前,冷然道:「替我謝謝少爺,這錢阿誠我實在受不起!」
阿剛怔住,沒有接錢:「不要這樣,阿誠,這是他的一點心意,你不收我難交代……」
「心意阿誠我領了,錢不能收,」阿誠把錢往阿剛手中硬是塞著,悽然笑道,「這錢算什麼?阿誠做的都是應該做的,不值這麼多錢,如果還有的……這點錢他也買不起!」說完,就轉身自個兒走出了房間。
「可是……」阿剛聽得莫明其妙,想去拉住人,卻被羅嘉生拖住:「算了算了,讓他吧,只要把他的話傳給那傻子聽就行啦。」
「傻子?」阿剛轉眼瞪著羅嘉生,只見對方一臉尷尬的笑容,連連朝他擺手:「沒事,他不要也就算了,我看馮兄也並不是真想用錢來說明個什麼東西,你還他他定不會責備你的。」
阿剛半信半疑的收了錢,還是一臉雲裡霧裡的不清不慡:「都什麼亂七八糟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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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三追著阿誠:「哥,你怎麼啦?」
阿誠停止腳步,回頭對弟弟笑了笑:「我沒事啊。」
「你是不是……和少爺吵架了?」
「吵架?怎麼會,」阿誠矢口否認,「我怎麼能和他吵架啊,謝他還來不及呢,你瞧使我們兄弟能在一起,而且連出路都替我們想好了,這不都是托他的福,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們真是好福氣啊!」他看著的確很高興,笑著笑著連淚都笑了出來。
「哥,不要笑啦!」阿三怎麼聽著這笑聲都是一腔辛酸卻不明所以,無法安慰只得緊緊抱住那笑得顫抖不已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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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碼頭人cháo涌動。
羅嘉生正跟一幫子朋友道別,提著行李的阿誠兄弟倆在旁邊襯著笑容。
碼頭的情景讓兄弟倆有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只是那時是被人買來,坐著三等船艙,空著肚子,蓬頭垢面不知前途為何物,而今倒是持著一等船艙的車票,衣衫整潔模樣光鮮地站在這裡,雖是一樣被人領出領進,卻是知曉去向的境遇,已經不能和往昔相提並論了。
阿誠心知是有這番境遇,自己和弟弟的命運並不能算是差的。環顧四周,碼頭上游移穿行面黃肌瘦的小乞丐販童依稀映著當年如若不濟會淪落到的命運不禁暗自感嘆。全因那個人之故,自己卻在此時對他有著無法釋懷的怨恨,是否算是恩將仇報無恥透支持?可是口積鬱的堵悶是什麼在作祟?他不敢往下細想,也開始明白有一種情感真的很蠱惑人,可以是非不分只想無盡地擁有,以致快失去了本性……
船鳴笛。
阿誠兄弟跟著羅嘉生走上了船。
抽板,起錨,船緩緩離岸。羅嘉生站在甲板上向岸上的人揮手致別,阿誠和阿三提著箱子準備去艙房。
「阿誠,等一會兒,你看!」羅嘉生忽然拉住阿誠,一手指向岸上,對著他詭秘地笑著。阿誠疑惑地順指望去,碼頭邊停著一輛黑色的汽車。
那是……他的車?!
不會錯的。
震驚的少年扔下手中的箱子,馬上拔腿向前跑去,跑到船的尾端離碼頭最近之處,舉目凝視。
是的,那輛車他最是熟悉不過了。
船行得慢,他還能清晰地看到車裡的人,車裡的人當然也能看得到他。
「少爺!」
他不由自主地朝車裡的人大聲喊著,可這聲音淹沒在岸邊嘈雜告別聲中。
車門開,人跨了出來。
終於看到熟悉的面容,阿誠卻一個字也喊不出,只是怔怔地望著,望著修長的男人擠開人群,站立在不遠處仰頭看著自己。兩人如此之近,似觸手可摸,卻已是殊途相隔了。
汽笛長吼一聲,船開始加速。
於是,岸越離越遠。
說啊,只要你說,讓我留下來,我就算跳河也要回到你身邊!
阿誠扶著船欄,傾前身體焦急地對著岸上的人無言吶喊。可惜,他的心聲還是被隔了,那人只是看著他,只是看著,紋絲未動。
十根手指掐緊鐵桿,用力到幾乎要折斷,阿誠不覺得疼痛,只是殷切地望著岸上的人。
人,越離越遠。
心,越來越冷。
終於,他看到他抬手。
剎那的欣喜若狂,也只是剎那,手向他伸出,卻馬上又收回了,它在半空中糙糙地揮了揮。那是,道別。他向他道別,靜靜的沒有言語,收手之間把維繫兩人的最後一縷情絲給硬生生的掐斷了。
阿誠咬緊牙冠,閉起眼睛,他不想再看到他,他覺得自己的心碎成片片,隨耳邊的狂風飄走,連渣也沒有留下丁點。
不知多久。
四周靜了,滿腔的燥熱只剩一襲寒意,耳邊喧譁的只剩風聲和船行水的聲音。
「哥。」他聽到阿三叫了一聲。
睜開眼,正前方的岸只剩下灰黑色的一排長線,岸上的人只是跳躍的灰線上的彩色小點,哪還能分得清面目。
遠了,遠了!
這個城市,那個人,可能這一輩子再不得相見了。
阿誠惘然地注視著逐漸變細的長堤,耳畔驀然又喧鬧起來。
「你幹嘛一直低著頭啊?」
「我不是說不要跟來嘛,你怎麼還跟著?」
「我幫你想個名字吧,保證好聽又好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