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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1:20:19 作者: 阿夸
    「少爺,我有用嗎?」阿誠問出一句古怪的話,讓馮宣仁一時找不到頭緒:「什麼?」

    「……」阿誠也覺得自己問得突兀,試著解釋,卻是面目全非,「我覺得自己很無用,無用到沒有辦法幫到少爺任何事。」

    馮宣仁笑:「不對,你幫我許多忙了,只是你不覺而已,我說過,你對我……很重要。」

    「是嗎……」

    「是的。」馮宣仁乾脆地應著。

    阿誠想笑,卻沒來由的心痛,笑容浮在嘴角邊立即無影。有用就好,他對自己說,如果沒用的話,可能連條狗也要當不成了。

    只在這沒多久時間裡反覆思索,阿誠覺得自己成長了不少,也想通了不少,卻是沒有發覺這所謂的成長有時只會把自己本來清如明泉的心境攪成一片混沌,待重新復為明淨怕已是情過人消了。

    兩人無言許久,天漸放明,又一天來臨,廚房裡有聲音,想是老媽子已經來了,開始準備早飯了。

    「快去補個覺吧,忙了一天一夜別把自己給累垮了。」

    終於,馮宣仁放開阿誠,叮囑一句就走上樓梯回房休息去了。

    阿誠雖是應著,回到床上卻睜著眼滿腦子阿三的事,怎麼會成眠?躺了個把鐘頭,就起床干日常的活,累是累點,心裡卻踏實許多,沒時間胡思亂想。

    馮宣仁也沒有休息多少時間就返回到書房裡,思量到錢的事有些麻煩也是睡不著,如果要任意使錢的話也得等到年過後自己能掌握家裡一部分資產才好,但照這樣的話人得拖到年後才有可能弄出來,時間上顯然是不充的,唯一的法子得先從哥哥馮宣義那邊挪一點出來。

    這樣想罷,就欲要提起電話筒,而此時電話搶先似的猛響了起來。

    「馮組長,不好了,馬克……馬克先生他死了!」電話那頭是阿剛,語氣焦急。

    馮宣仁大驚,從懷中摸表出來一瞧,此時距馬克離去還不到三個鐘頭。

    「怎麼回事,你們才走幾個鐘頭而已,他怎麼會死啦?!」

    「不太清楚,送馬克到醫院後,我就自個兒在醫院附近的飯店裡吃早飯,後來想起帽子沒有帶出來掛在醫院接待室內,待再回去,醫院裡已經大亂了,方嬤嬤說院長已經吞槍自盡!」阿剛語速極快地做了一番敘述。

    「吞槍自盡?!」

    馮宣仁心裡明白,馬克絕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吞槍自盡的,他還期盼著回國和家人團聚,而且事情的解決辦法也是想好了的,他根本不會有自殺的念頭。這件事看來麻煩了,絕沒有想像中那麼簡單。

    「你現在哪裡打電話?」他問阿剛。

    「在醫院裡。」

    「快離開那裡,越快越好!」

    「是!」

    放下話筒,馮宣仁禁不住一拳捶向桌面泄憤,到底還是把馬克的一條命給賠進去了。盡力壓住開始紛亂起來的頭腦理出些頭緒出來,這件事顯然一開始把它想得太單純了。然而如此一來,那些人現在更是救不得,只能待醫院自己動作,但馬克一死,事可能要拖久,他才向阿誠保證的事轉眼就要食言了,真讓人哭笑不得。

    樓下傳來少年掃院子的「唰唰」掃帚刮地聲,馮宣仁走到窗前向下觀望。

    青布衫的少年站在晨光中有著淡淡如夢幻般的身影,俯頭專注地面,讓人無法窺到他的臉,想來也是沉重,弟弟一無所知卻身陷是非之地,叫他怎麼可能不擔憂,自己固然是許下重諾,而現在……看著阿誠的身影,馮宣仁越發的焦躁,用手支著太陽穴使勁揉捏,妄想憑空湧出兩全之策,卻只是一籌莫展,自己是萬不能再出現於特務所的視線中了,而不插手的話,阿誠的期盼只能暫且落空了。

    阿誠未覺樓上的目光,兀自在寒風中幹著活,偶爾犯起些呆停了手腳,稍許即被剔骨的涼意給激醒,凍麻的手把住掃帚使勁地刮擦著地面好似想颳走厚沉附於心間的焦著。少爺許下的重諾反而更讓他無所適從,想起以前有一回和阿三的打架,阿三指責他把少爺看得比親生弟弟還重,他覺得荒謬不堪,而現在竟無法肯定了,這個想法讓他好生鬱悶,讓他覺得沒有臉每天惦記著娘的囑託,已經辜負了似的難受。但,少爺已經說是沒有事,那應該是沒有事了,他盡力安慰著自己,全然不知樓上的人正為他而舉棋不定猶豫不絕。

    怎麼辦?

    馮宣仁極少有機會問自己這三個字,而現在不得不問,這個難得的新鮮讓他蹙緊眉頭,煙一根接著一根往口裡送,目光閃爍不定,兩邊腦子不停對峙著,如果不是怕樓下的人黯然神傷的臉色,他必定想法子脫掉與這件事的關係,雖說馬克的死不在意料中但對自己而言未嘗不是一件有利的事,死人總不會被逼問出什麼來,教會醫院一撤,特務所想在日本人的地盤裡找些東西出來恐怕就不那麼隨心所欲了,而自己在如此混亂的局面里最好按兵不動,靜觀其變最好。但阿誠確是一個令他主意搖擺的因素,還有就是考慮到阿三本是馮家的人,如果真要追根究底,還是會有蛛絲馬跡繞於自己身上,這樣可能把特務所方才移開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對自己多有不利,不過現懾於馮家的勢力,他們沒有十足的證據不敢馬上做什麼反應。

    反覆惦量比較,還是一個退出局外在此時最為有利。

    只是……

    樓下的人已經完事回屋內,瞧不見影蹤。馮宣仁收回目光,在書房裡繼續吞雲吐霧,站站坐坐,抱著雙臂呆立抑或來回踱著沉重的步伐,被矛盾的思緒纏得如同一頭困獸,坐立難安。

    「少爺,吃飯了。」門被輕輕敲響,讓他坐立難安的罪魁禍首就在門外。

    「嗯。」馮宣仁模糊地回應了一聲,並不移身開門,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他了,怕是自己一見到那張臉,馬上會給那縷不自覺的情絲給纏住而把主意給拿定了,但後果卻是難測的。

    此時最不可少的是冷靜,他不能拿自己和眾多人的性命壓在衝動的情感上。

    門外的腳步聲離遠。

    馮宣仁靜聽它消失方能吐一口氣,讓頭腦回到理性中,他對自己無奈的苦笑,真是越來越離譜了,想當初的確是應該把他送走,送得越遠越好,一輩子不要遇到或不得再見到可省卻許多麻煩,這不是沒興起過的念頭,那次滯留在教會醫院的時候,就覺得把他永遠留在那兒方才是良策,對他對自己都有好處,但到最後終究抵不過心中百般起的荒唐記掛,竟連夜把人給再拽回了身邊。不過話說回來,如果現在出事的是他,那麼自己會……馮宣仁不敢往下想,狠狠地把嘴中的煙吐出來,用鞋底使勁地碾碎,好似碾的是無可奈何的情愫。

    瞪著地上的菸灰許久。

    不能這樣下去,馮宣仁自語,待事情結束後,送他走吧,下定決心,事情要怎麼結束,也已經拿定主意了,這次就對自己做一次妥協吧,妥協的懲罰就是把人給送走,省得讓自己有一錯再錯的機會。雖是這樣想著,心裡卻更是煩悶起來。

    門又被敲響。

    「少爺,早飯給你端上來了,再不吃要涼了。」

    馮宣仁只得開門,板著一張臉。阿誠是不知情的,聞著一屋子嗆人的煙味,猜著少爺現在定是在想事情中,於是放下端來的飯菜速速離開的好。

    「阿誠,你喜歡什麼?」馮宣仁在他放下碗筷後,翁聲問道。

    「什麼?」阿誠奇怪。

    「你喜歡幹什麼?」

    阿誠不知道少爺現在問這個問題有什麼用意,側著腦袋回答:「不知道,阿誠沒想過。」喜歡和你在一起啊,這句話他是萬不敢說出口,雖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正因為過於真實反而怕被人知曉了。

    「哦。」馮宣仁淡應著,不再言語,背對著他望著窗外若有所思狀。

    阿誠對這個突兀的問題不知其用意,多想也於事無補,他退出書房帶上門,指望少爺此時正想著解救阿三的事,他就心安多了。

    待飯後,馮宣仁立即撥了一通電話。

    「給我接方蘇嬤嬤。」

    電話那頭響起方嬤嬤的聲音:「餵?」

    「嬤嬤,是我。」

    「上帝啊,宣仁你知道馬克院長的事了吧?警察已經來做過了核察,說是自殺,可我們見過屍體的都不信這個說法,槍雖是握在他手裡,可眼睛瞪得那麼大,分明是死前被恐嚇過,他正要著手救人工作,哪會去自殺啊。」方嬤嬤努力抑制住自己顫抖的嗓音,一口氣說道。

    「那些被帶走的人,你們現在想怎麼辦?」

    「不知道,院長一死,這兒更是亂得沒治了,教會方面剛派了兩人去跟他們交涉,現在還沒有結果,因為教會裡的洋人都急著要撤回國,哪會真用心去救啊,只等他們自動放人罷了,教會方面施加的所謂壓力根本沒有起什麼作用。」電話那頭嘆息不止。

    「馬剋死的時候,有沒有覺得可疑的人物在醫院裡進出?」

    「沒有,」方嬤嬤頓聲後又道,「醫院今早還沒有開業,馬克院長進院長室之時,醫院裡都是工作人員,沒有外人啊,兇手大概是從外面潛進來的吧?」

    「哦……」馮宣仁略一思索,「如果馬克是因為收醫的事情被殺的話,那些人應該馬上會被放出來。」

    「看跡象不是,到現在特務所沒有人露面,而教會方面也沒有特別要求。」方嬤嬤不由搖頭,也是滿腹疑問起來,事情確有些蹊蹺。

    「嬤嬤你是院長助理,院長一死你現在總能說兩句話吧,能否儘量讓教會方面對這事提起精神,不可拖,如果有人抵不住審訊說些什麼東西出來,將要死的就不只是馬克院長一個人了。」

    「好……我去試試吧,唉,上帝保佑那些孩子吧。」方嬤嬤掛下電話。

    「上帝保佑我們吧。」馮宣仁苦笑。

    而這番對話之後已經可以窺到事情的一個玄機:既然已經抓去人,何必去暗殺院長,難道他們已經知道馬克參於此事,如果已經知道了他們早就可以大動干戈了而不必去暗殺一個院長,這本是不能了結任何事的多餘之舉。

    唯一從馬克之死上得到好處的只有……教會。

    如此一想,馮宣仁茅塞頓開,馬克一直瞞著教會用院長之權幫他,而那次的出事,終使教會懷疑馬克以權謀私惹來麻煩,想在撤離時安然全身以退,就只能用馬克的死來束縛特務所的手腳,一個以黑堵黑的陰招。

    若是這樣的話,教會方面根本不會去救人,他們跟馬克一樣作了犧牲品,如果供不出什麼有實質性的內容就只能是死路一條,而且這些犧牲品絕不能去救,誰救誰就等於替他們供出了他們不知道的事。細細分析之下,馮宣仁不由冷汗沁出,全盤推翻自己僥倖出頭一試的想法。這件事怎麼看都是只燙手山芋,應當把它扔至一邊讓其自行涼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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