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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1:20:19 作者: 阿夸
「不要急,」阿剛盡力安撫著,一邊暗責自己多事,「你先鎮靜一下,不會有事的,他們對教會醫院的人還是有所顧忌,不會亂來的。」
阿誠呆瞪阿剛片刻後甩開他的手,猛然轉身拔腿向樓梯直衝而去。阿剛發覺他的意圖,連忙雙臂一合攔腰抓住他:「等一下!!阿誠,你先不要急……」
「你讓我怎麼不急?!他是我弟弟,在這世上我只有弟弟一個人了,」阿誠一邊掙扎一邊怒吼道,「你們當然可以說沒事,因為他不是你們的親人,被殺掉了也沒什麼大不了!!」
「阿誠!你在胡說什麼啊?現在亂急也沒有用,事要慢慢來,就是去救人也要想個法子出來……」阿剛沒想到這個看上去瘦弱的少年發起飆來竟有如此大的力氣,拉扯之間快被他掙脫,而現在正是馮宣仁最煩心的時候,自不能讓他上去攪事,他苦口婆心希望他安靜下來。
「等阿三死掉了就什麼都不用來了是不是?!我們只是些小把式,死掉了也無所謂,對不對?!可我只有阿三一個弟弟,如果他有事,你讓我怎麼對得起娘!!」阿誠驚慌失措加心急如焚,開始口不擇言地亂吼起來,忍到此時的眼淚如決堤的水流奔涌而出,他往後一腳狠命踢中了阿剛,阿剛吃痛手一松,即讓他掙脫了去。
但阿誠也沒有能跑上樓去,陰沉著臉站在樓梯上的馮宣仁讓他止住了腳步。
「別鬧了。」馮宣仁語氣平靜,臉色卻是極不好看的。
「阿三被抓進去了。」阿誠抹淨淚水憤恨而語。
「我知道,」馮宣仁點頭,輕聲說,「你先別亂嚷,會有辦法的,這事急不得。」
「阿三會死嗎?」
馮宣仁一怔,搖頭:「應該不會,他只是一個雜工,而且還不算是醫院裡的工作人員,最多受點訊問罷了。」
「應該不會?還是一定不會?」阿誠咄咄逼問,盛驚之下他什麼也顧不得了,包括對身份的顧忌。
馮宣仁皺眉,隱約之下他仿佛能開始窺探到一點真實的阿誠:「現在我無法給你一個肯定的回答,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包括幸與不幸。」
「不幸?」阿誠無措地握緊拳頭,低下頭,「早知如此,真應該是我呆在醫院裡的,這樣阿三就不會遇到這種事了……」
「夠了!是不是該責怪我?這是我的責任,對不對?!」馮宣仁聞言不由火氣躥上心頭,但語過又是馬上懊悔起來,天哪,在這種時候跟他較什麼勁,自己何時變得這麼沒腦筋了,如此一想不由心浮氣躁起來。
「等會兒再跟你說!」
說完轉身又上了樓,狠狠地把門給甩上,聲音震嚇了所有人。
一直站在旁邊默不出聲的阿剛聽著這一主一仆的對話,總覺他們已失了正常的軌道,變得主不像主僕不為仆的模樣,叫人說不出個什麼滋味,想自己跟馮組長雖是時間不長,但熟知他不是個隨便和手下人發火的魯莽之輩,特別臨事的鎮靜向來是被同道們所讚賞的,而剛才的那一番話,實在是讓人懷疑。阿剛使勁地想找一個妥貼的感覺來形容這一幕,像……小兩口吵架……他莫明其妙地冒出這個荒誕的想法,不由被逗笑了。
阿誠似被那記甩門聲給嚇到了,看著馮宣仁消失的樓梯口久久不發一語,直至阿剛在旁邊「嘿」地一記笑聲之後方才驚覺。
「少爺……生氣了?」他惶惑地問阿剛,如夢初醒。
阿剛笑著點頭:「好象是的,不過我想應該沒關係,畢竟事關你自己的親生弟弟,任誰失態都是正常的,馮組長為人寬和,不會與你計較的。」
「可……可……」阿誠張嘴結舌著,「我沒有說什麼奇怪的話吧?」
阿剛不知該如何回答,要說不奇怪是假的,但又不是特別明顯,只得搪塞著他:「沒什麼,那些話都是可以理解的,你先不要太急,事已經出了,他們自會想辦法,教會醫院也不是太好惹的地方。」
「可是少爺說……」
「唉,他向是個說話謹慎的人,自會那樣說啦,」阿剛盡力安慰,「這種事我見多了,真的有事沒事我都嗅得出味來,放心沒問題的!」
阿誠給他一個迷糊的笑容,也是搪塞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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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先生,沒事吧?」馬克被馮宣仁的甩門舉動給嚇了一跳。
「沒事沒事,」馮宣仁也覺得自己有點不正常,苦笑著連連搖頭,「最近事多有點累了,脾氣也跟著壞起來,對不起。」
「唉,我也了解的,」馬克認同著,「你是我向來很敬佩的年輕人,如果這個國家能多一些像你這樣的人就要好多了。」
「別這樣說,」馮宣仁擺著手,淡笑著,「我只為自己的理想而已,說到底還是自私的人,別給我戴高帽子,這種高帽子是否好壞還等後人去說吧。」
馬克教士笑著點頭:「你總是個很清醒的人,難得。」
「清醒總比糊塗好。」
馮宣仁從口袋裡摸出煙,點燃一根,沉思道:「這次的事,我們不能插手,如果插手了反要落人把柄,他們抓去的人應該都不會真知道個什麼東西,所以對我們的危險也不大,如果醫院單方面周旋的話,反而更好些。」
馬克略微點頭表贊同:「不過人最好快點弄出來,要是傳到上面去我也不好交代啊,畢竟我是一個外國人,乾的這事如果被人查出個什麼來,我將來回國會成問題的。」
「這次真的要對你說對不起了,」馮宣仁看著馬克,誠懇地說,「朋友能幫到這個份上也真不知讓我說什麼好,如果讓你也牽涉進去,我於心不安哪。」
「噯,你不要這麼說,」馬克笑了,「我們多年的朋友談什麼見外的話,也知道你的為人所以幫的,至於危不危險……嗨,在這樣的時代有哪個地方才安全?你就不要再說這些話了。而且醫院要撤走,我再想幫也愛莫能助了,只要這次的事能過,我對你也算功德圓滿了。」
馮宣仁曖昧地點頭一笑。
「弄人嘛,這次少不了又要破些財,錢我會弄,但我不能讓我自己和馮家再出面了,這樣會引起注意的。醫院作單方面的動作,比較隱蔽點,你們不如是找些日本人的關係說不定更好。」
馬克聽計連稱是,兩人再商量了一會兒細節,直至天已微明方才談妥。
「上帝保佑,這事千萬拖不得,等醫院一撤,我就該回國了。」
馬克長吁一聲後告辭出門,馮宣仁移步相送。
「我也希望快點把人弄出來。」馮宣仁低聲自言自語了一句,阿誠驚慌無助的表情讓他心疼。
讓阿剛送馬克回去,馮宣仁想回房休息,而眼瞥見阿誠房間閉著的門,腳步不由改變方向。
知道門應是從來不鎖的,這是做下人的規矩,但他不想就不發訊息的徑直闖進去。手舉起卻敲不下去,他也不明白自己在猶豫什麼,進去說些什麼呢?阿誠的心情他可以有所體諒的,畢竟只是一個半大的孩子而已,忽然遇到這種事情沒有道理不慌,可他怎麼能不相信自己呢?馮宣仁感覺沮喪,負氣似的收回欲敲門的手,轉身卻又移不開步子,竟杵在門口躊躇不定起來。
「少爺……」門卻自行開了,阿誠形容憔悴,身上衣衫卻齊整,想是一夜未眠,他奇怪地看著在自己門口徘徊的人。
馮宣仁無故慌忙起來,嘟噥著語不成句地想作解釋:「那個……我……想……關於……」
「對不起,少爺,我不該說那些話的,」阿誠低下頭,「我什麼也不懂,心裡一害怕就亂說話,請少爺能原諒。」
「我理解,我沒生氣啊。」馮宣仁嘆氣,他最怕看見的就是他這幅沒心肺的乖順模樣。
阿誠點頭:「謝謝少爺。」臉上悲喜不摻淡薄著任何表情,他想關上門卻被馮宣仁搶先一腳抵住了門框:「你等一會兒。」
「什麼事,少爺?」
「阿三一定會沒事的,我保證,」馮宣仁遲疑了一下,扶住那不情願的肩膀,慎重地對他說,「我拿性命擔保!」
阿誠靜穆片刻,搖頭:「少爺,你不要這樣,我們兄弟倆都擔當不起的,如果阿三這次逃不了一劫,那是他的命,怨不得誰,你怎麼能下這樣的擔保。」話說得很真摯,眼中卻是一片空洞迷茫。他想責怪的只能是自己,除了自己,他還能對誰去說「不」呢?
馮宣仁皺眉,不知道要怎麼樣表達才能讓這個少年明白他話里的份量,如果不是他讓他總覺得左右不是的話,大可拂袖而去,還作個什麼保證呢?話已經說得夠清楚了,還要叫他怎麼做?
「阿誠啊阿誠,你怎麼就不明白?!」
馮宣仁輕輕地抱住阿誠的身體,感嘆沒有放在嘴上,心裡卻在無力地叫著。
「你不必害怕,阿三一定沒事的,」他湊在阿誠耳邊低聲說,「如果阿三對你來說如此重要的話,那他對我來說也同樣重要。」
阿誠身體一顫。
「少爺……」失去語句,搖著頭他不知道自己該作如何回答,只聽得馮宣仁又跟了一句話,言輕似自語:「你,很重要……」
阿誠無措地站立著,他也想伸手擁抱起這個讓自己又喜又怕的人,但終究不敢,換作在以前他應是痛哭流涕地跪地感謝,雖然不會想到擁抱,也是盡力表達心意唯恐眼前人不知的,而現在只需擁抱而已卻始終沒有勇氣。如果能彼此擁抱說明什麼?咬緊牙冠,手指顫抖,硬是提舉不起來,在這一刻他覺得自己無比的懦弱,懦弱到連自己真實的想法必須用全盤否定來保護自己。
少爺只是一貫的仁心而已,他這樣騙自己,任由被擁抱被親吻像個木偶似的,用最不合理的邏輯來分析不合理的感情,怎麼會得到正確的答案?他是個小人物而已,只要覺察著自己在這世上的無助,他就算用最笨的辦法也要盡力保護自己那顆小小的心,畢竟他無處可依託,除了自己。
主子再好,對他來說你總是個下人,一條狗而已,有用的時候,當你和寶似的,沒用的時候就一腳踢你在旁。阿誠不自覺地憶起王福的這句話。
一條狗?他迷糊地思索著,是條狗就好了,本來就是個下人,當狗當人全憑主子的一句話罷了,何況自己早就許諾對少爺忠誠的,既然忠誠的,那麼做人做狗又何妨?他這樣想定著,努力想說服著自己隨事鬱悶而不得掙脫的心中糾結,卻恰恰是亂七八糟一團麻地相纏起來。思想不出,只浮著一絲惘然的笑意。馮宣仁看著少年臉部從呆板到一絲無來由的笑容,雖有些不解,但總是略為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