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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1:20:19 作者: 阿夸
「謝謝少爺。」應了一句,阿誠逃也似的迅速跑進廚房,不知背後馮宣仁奇怪的注視。
和著湯水,捧著飯碗食不知味地大口嚼著,阿誠在心裡不由嘀咕少爺今天怎麼沒有應酬,就一個人呆著啊。
「你幹嘛這麼急啊?」馮宣仁不知何時站在廚房門口,交叉抱臂看著阿誠吃飯。
阿誠一驚,差點把飯嗆到氣管里:「少爺……」
「今天去看阿三了吧?」馮宣仁看著他吃驚的模樣覺得有些好玩。
少年連忙點頭,放下手中的碗,快速用手抹了抹嘴:「我想看看阿三。」
馮宣仁笑著:「沒關係啊,你幹嘛這麼怕的樣子啊,兄弟倆好久沒有聚在一起了,一定有很多要說的吧?」
阿誠不吱聲。忽覺面前一片陰影,抬起頭,馮宣仁已經站在跟前凝視著自己,目光清幽。
「你好象長高了,」看了一會兒,馮宣仁一幅新奇的口氣,伸手把人一攬,讓少年貼近自己的身體,然後用手掌壓在他頭支持量了量,「唔,還差一個頭呢。」
阿誠連忙捂住自己的嘴,心跳得太快了,引得胃有些難受,差點把剛吃下去的東西回出嘴。
「怎麼了?」馮宣仁握上他的手。
「沒事沒事。」阿誠一個勁地搖頭,阿三的話好象又在耳邊響著:少爺很喜歡你啊。臉上忽然燙了起來。
「不舒服吧,」馮宣仁低下頭,捧起那張變得通紅的臉,仔細地看,摸摸額頭,「發燒了?」
阿誠窘得要死,心裡反覆地罵著自己:你搞什麼啊,怎麼會這樣,都是阿三那個混蛋說了些莫明其妙的話。其實阿三什麼都沒有說,阿誠自己心知肚明,所以他覺得自己極不正常。
還好,馮宣仁放開了他,因為看出這個少年不是發燒只是有點窘,並為替他化解這種窘迫而努力找著話題。
「阿三……還習慣醫院裡的事吧?」
「他很好,」阿誠總算恢復正常,平靜地回答,「他已經習慣了,謝謝少爺的關心。」
「哦,那就好,」馮宣仁似有些困擾地皺著眉頭,「那個……你不必這麼客氣的。」阿誠沉默了。對話變得有些奇怪,阿誠使勁回想著老爺和老劉是這麼說話的嗎?或者馮太太和李媽是如此交談的嗎?他想不起來。
「你是不是不太願意和我說話?」馮宣仁忽然問了一句,臉緊繃著。
「沒有啊,少爺。」阿誠嚇了一跳,急於否認,不知道對方為什麼這樣說。
馮宣仁笑:「你老是不開口,讓我不由得這麼想了,」說完,伸手摸阿誠的頭,溫柔地,「記得那天我們跳舞嗎,你不是說了很多話嗎。如果你只喜歡在那種時候說話的話,我們現在來跳舞吧。」
阿誠覺得今天少爺是不是因為太空閒而有折騰自己的意味,想著怎麼才能拒絕,卻已經被拉著手身不由已的快步走進客廳,馮宣仁打開留聲機,響起了悠揚卻古怪的音樂。
「來。」
遞至面前優雅的手,讓阿誠沒有拒絕的理由,他略為遲疑,把自己的手覆了上去,既被緊緊捏住,然後又被牽近身體,近到他可以隔著襯衫感受到對方身上微熱的體溫,近到他開始害怕自己脫離了正軌的心跳聲會不會傳入少爺的耳中。他不禁閉起雙眼,被動地任由牽引,隨著音樂移動著自己的腳步。溫熱的氣息在耳邊吹拂,那是馮宣仁的嘴輕輕湊近說話:「在國外的時候看到兩個男人抱在一起這樣跳舞,覺得十分古怪,可我沒有想到自己也會這麼幹。」
「啊?」什麼意思?
阿誠睜開眼卻無法看到馮宣仁的臉,他擱於自己的肩上,繼續低聲地說話。
「呵呵,害怕嗎?你在抖哦。」
帶著笑意的臉從肩上移到面前,幾乎要貼上,阿誠不由把身體往後仰,斷然搖頭否認。
「不害怕嗎,還是你根本沒有明白我的意思?」笑意中帶點惡意的戲謔。
阿誠茫然地睜著眼,廳內只開了小小的一盞燈,無法讓人看清背著光的少爺臉上是何種表情。什麼明白不明白的?阿誠不得而知。
「沒關係,你會明白的。」馮宣仁笑,阿誠看見他白而整齊的牙齒在陰影中微露,然後那方陰影壓在自己的面前,有一雙溫潤柔軟的東西落在自己的雙唇上,只是如蜻蜒點水般地掠過之後,一切如舊像是幻覺。
阿誠繼續隨著音樂移動著腳步,不過是被迫運動,有力的手臂強摟著自己。因為就在發覺那東西是馮宣仁的嘴唇時,他猛得丟失了思想,也無法理解這個行為的表意,腦袋掙扎片刻,回憶起上次跳舞時好象沒有這個動作。音樂還在飄蕩卻已經遠離了阿誠的耳朵,他只聽得自己的心跳隨著馮宣仁的吻而起伏澎湃,身體還在音樂聲中轉著舞步,一圈又是一圈,天旋地轉中,僅有的感覺就是剛才那亦真亦幻的雙唇觸感,輕盈卻有些粗糙,一絲帶有煙味的苦澀氣息還留在鼻間邊,也是真假難辨的讓人疑惑。
阿誠知道有些東西沒了分寸,舞步還是被穩穩地牽引著看不出一絲的凌亂,音樂奏完最後一個音符後嘎然而止,室內寂靜,只有彼此的呼息聲陣陣可聞,兩人面對面站著,沒有難堪,只是沉默著,阿誠用呼吸來安撫心不正常的跳動,讓思想重回腦袋。
「少爺……」他吐出一個詞,慣性似的組不成句。
「什麼?」馮宣仁的聲音有些啞,壓抑的乾澀。
「我……累了,」阿誠的目光游移四處,就是不敢定焦在馮宣仁的臉上,「我能不能去休息?」
馮宣仁把搭在他肩上的手放開。
阿誠彎了彎腰就如逃脫地往自己房裡跑,緊抓住門把轉身,門闔上霎間,眼睛瞥見那站在客廳昏暗燈光下的人正注視著自己,不由驚慌起來。
「啪----」把門推合,隔開目光,阿誠靠著門背大口喘息,被碰觸過的嘴唇要燃燒似的焦枯起來,帶著不合常理的滾燙溫度,他用沾著口水的舌頭一遍遍地舔拭著,企圖要把溫度降下來,多次後就放棄了。他緩緩蹲下身體,蜷緊著雙腿,把頭埋在膝蓋里。
黑暗響起輕微而瑣碎的抽泣聲,阿誠知道那是誰的,雖然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要哭,但是眼淚已經濕了膝蓋上布料,他緊咬住嘴唇,努力壓抑聲音怕驚憂到外面的人。當牙咬得皮膚生疼,不由得仇恨起自己,沒有什麼事,幹嘛要沒出息地哭!好容易控制住聲音,眼淚也抹乾,呆呆地坐在黑暗中側耳細聽,除了自己的呼息什麼都沒有。他站起來,想把門打開看一下客廳里的人卻沒有勇氣,掙扎片刻,最後還是縮到床上裹緊被子,盡力把亂如麻的思緒一起塞進睡眠,待明日起來大致會忘了些吧,忘了少爺的嘴唇和自己的哭泣,忘記那無法說出口的恐懼。
***************
他在害怕。
馮宣仁回憶著,清澈的眼睛在剎那溢滿慌亂,就在自己嘴唇壓過去的時候,可應該怎麼做呢?在害怕不只有他而已啊。想著不禁有些焦躁,驚恐地逃進房內的少年讓他有些於心不忍,如果真要做什麼,他知道自己大多會得逞,阿誠一直是那麼溫順地恪守著自己的身份,一步不敢稍有逾越,正因為如此,他不由失了興趣,因為害怕看到少年眼中的光輝黯淡的一刻。不得不苦苦壓抑著把他揉碎的欲望,像條蛇般咬噬著自己的欲望何時占滿心頭?初見時淡淡的驚訝和悸動?還是夜街狂奔時無助纖細的身影?還是他口中順從又帶著一絲迷戀的「少爺」?怎麼知道,或許這只是一廂情願,來源於心中那一份不安寧的禁忌欲望。
馮宣仁只得嘆氣,不是不會不擇手段,卻總覺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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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冬夜,長得讓足夠讓睡眠變成一種逃避,只要不被夢打擾。
阿誠沒有被夢打擾,卻被一陣碎雜的腳步聲給吵醒。睜開眼時,屋內依舊漆黑如故,他望向窗外,猜不出現在多少時辰,客廳里的腳步聲很輕,間歇還夾雜著人壓低嗓子講話和搬動家具的聲音。
難道是賊?他坐在床上細聽著,從腳步聲上聽來人數不少。
有人敲門:「阿誠,出來。」是馮宣仁,口氣是命令的。
阿誠慌張地在黑暗中摸到衣衫披上,拖著鞋子就跑了出去。客廳里已經站了七八個男人,年紀不一,表情大多嚴肅,衣裝也是各具特點難瞧出職業。他們團團圍住沙發上的兩個人,一個躺著,一個坐著。兩個人衣衫都有暗紅色的斑點。是血。其中一個人的腿顯然斷了,軟軟地耷靠在扶手上,血已經止住,傷口包著已經被血浸濕的紗布。另一人沒有受傷,頭髮蓬亂衣衫不整臉色蒼白卻還是有精神的,正對馮宣仁講著什麼。馮宣仁深鎖眉頭仔細傾聽,臉陰沉得很,然後眼略抬,看見擠進人群的阿誠,馬上咐吩著:「去把我房內衣櫥里的白色小箱子拿下來,再去燒一鍋熱水。」
阿誠趕忙沖向樓梯,隱約還聽見背後那人的敘述:「不能再送過去,小陸子說看見有幾個持槍特務守在門口,我們只得把他送這兒來了,血是止住了,這腳恐怕是不中用了……」
待水燒好,傷員已經被眾人抬到客房裡去了。阿誠提著熱水桶未進屋就聽到一陣慘烈的叫聲,但馬上低下了去,似被人用布捂住了口,「唔唔----」的悶音不斷蛆骨,讓他寒毛直豎,恨不得扔下水桶逃開了去。
還好,水桶在門口就被人接走,又拿出一堆血跡斑斑的衣衫棉花紗布之類的東西扔給阿誠:「把它們埋到院子裡去。」
抱著這堆髒物跑下樓去,樓上的慘叫再次響起炸裂在阿誠耳邊,讓他直打寒戰,手中髒物飄散出的腥味更加強著這種可怖而緊張的氣氛。
推開屋門,夜風迎面撲來,倒是帶去了一半的腥味,使他能強壓下嘔吐的欲望干應該幹的事。
門口的圍廊下站著兩個人,手指間的菸頭在黑暗中一閃一閃。他們看了一眼阿誠及他手中的東西,轉頭繼續自個兒的低聲交談,他們顯然是在把風。
對話在夜風的送拂下,斷斷續續地送入阿誠的耳朵。
「最近失手太多了……已經死了……」
「馮組長……不能動……有人監視……」
一個「馮」字足夠讓阿誠屏息傾聽,他放慢著手中的活。
「這樣下去不行啊……有一個叛變……總會還有的……」
「那王八羔子……日本人……有人撐腰的……軍統部的問題我們沒辦法……」
阿誠實在沒有聽懂,但再磨蹭下去可能會讓人懷疑,埋完東西進屋,客廳里已經坐滿人,正竊竊而語地商量著事。
馮宣仁走到他跟前低聲說:「阿誠,你去上面幫我照顧一下那個兄弟,沒事不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