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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1:20:19 作者: 阿夸
    他坐倒在地上迷糊一會兒,閉上眼聽空巷裡低吟的風聲,慢慢睡去。

    這一天對少年阿二很特別,他沒有看到命運之神對他露了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在他的睡夢裡依舊是娘親模糊的面容和家鄉後山滿天飛舞的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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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少爺的困惑持續到夜裡。

    讓阿二在意的是自己竟然被少爺用人力包車載了回去,整天的勞作實在是太累了,難得一放鬆竟睡得如死一般。他好像記得少爺抱著自己放上了車,可他想不通自己為什麼醒不來,要在平時早就給嚇醒了呀。

    不管怎麼樣,那五枚銅錢實在讓哥倆興奮了好一陣,兩人對著銅錢亮了眼睛,他們用手摩挲著有生以來最大的一筆錢財。

    「少爺是個好人。」阿三慎重地對阿二說。

    哥哥把銅板小心地收在口袋裡,笑著說:「明天我們去買糕吃。」

    阿三的眼兒都快笑沒了,連連點著頭,拉起哥哥的手要拉勾:「一定要去,不許抵賴哦!」

    這時,老劉卻扣響了兩兄弟的門,他把阿二叫到自己的房裡。

    「阿二,今天玩得開興嗎?」

    瞧著陰笑的臉,阿二沒有吭聲,預感今天的快樂可能要到此為止了。

    「今天少爺去了什麼地方啊?」

    「……不知道。」少年從喉頭深處輕聲擠出幾個字。

    「不知道?你不是和少爺一起回來的嗎?」老劉的臉色即轉寒。

    「我……少爺在幾個地方逛逛就回來了。」阿二笨拙地撒著謊,「哦?逛了幾個鐘頭,去了哪些地方啊?」

    「去了西施……還有紅鄉……還有……」少年努力回憶自己平時聽過的地名,他不明自己要撒謊的原因,只是敏感地從少爺的言語中猜想他不會喜歡讓人知道今天下午的行程,他盡力想維護這點直感。

    「啪----」話沒有說完,臉邊已經挨了一個響亮耳括子,頓時眼冒金星嘴邊滿是腥味。

    「西施和紅鄉差個幾區的路程,用車也得要三四個時辰,怎麼會這麼快回來了?你把老子當白痴耍啊?!」

    阿二嚇得臉色發白,不敢再吭聲。

    老劉低下身托起少年的臉,笑嘻嘻地說:「我知道,一定是少爺不讓你說,對不對?」

    阿二還是沒有開口,少爺沒有這樣囑咐過。

    「但是少爺的事,老爺讓問的,你知情不報的話我們都要倒霉的。」

    「我真的不知道……」少年帶著哭腔,從口袋裡掏出五個銅錢,「少爺讓我買東西吃,讓我一個人去玩,說等一會兒就來接我,我真的不知道他去哪兒啦!」

    「那他在什麼地方離開你的?」

    「在西施百貨那裡。」這句話不算撒謊,他們的確有路過那裡。

    老劉看著少年手中的錢,倒也半信半疑起來,錢是真的,阿二也不可能平白擁有五個銅板,思忖停罷,他轉了轉眼珠子,又反手把一個耳括子扇過去:「叫你跟著,怎麼貪個錢就忘了,等一會兒看老爺怎麼收拾你!」

    錢撒了一地,老劉彎下腰一個個撿起來塞進自己的外衫袋裡,緩下口氣:「算啦,我會跟老爺說說情的,少你一頓皮肉之苦,年紀到底小點不懂事嘛。」

    阿二回房的時候,兩邊臉腫得像饅頭,把阿三嚇壞了。阿二想笑著安慰弟弟,但臉太疼笑不出來,他對阿三說:「錢沒有了。」阿三默默地抱著哥哥的肩膀,不爭氣地紅了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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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陽光和煦。

    馮公館的書房裡半垂著厚重的窗幕,陽光從落地窗內撒進,給沉靜的空氣一點浮躁的熱意。馮家老爺穿著睡袍端坐在紅木書桌後,慈愛地看著老實地立在面前的小兒子馮宣仁。

    「你也該管起些事,書是讀完了,派得上用場才是好的,」他摘下口中的菸斗放在桌上,繼續前言道,「我現在是支持著事兒,以後呢總要你們兄倆撐起這片家業的,你待有空就先跟我出去應酬應酬,給你安個位置走走門道才是上策。」

    馮宣仁斂息靜聽。

    「宣義他書沒你讀得多,人倒還是機靈的,這幾年局裡的位置也是坐得穩穩妥妥,讓我很是放心,你要跟他學著些,有很多實務上的事他應比你懂得處理,兄弟倆要互敬互助方才是我們馮家的出路。」老爺子語重心長地交待自己的想法,兒子沒有理由不恭敬地聽著,雖然腦子裡有自己的見解卻是萬不能說出口的。

    「時局不是很穩當,有很多事老百姓是不知道的,萬一亂起來誰知會得個什麼下場,」馮老爺長嘆一口氣,睇著自己的兒子,「我不管你在國外讀了多少書,接受什麼莫明其妙的東西,回到這兒來了那就用你該用想你該想的,不要去管太多不正經的事,專注家業和自己的前途才是正事。」

    馮宣仁心頭暗驚,頭還是一如既往地點著。

    「好了,下去吧,你媽還等著你吃飯呢。」馮老爺手一揮,結束清晨的訓誡,打發兒子離開書房。

    對於馮宣仁來說正是求之不得的事,一走出房門,他不禁長吁一口壓抑之氣。

    「二少爺,夫人等著呢。」李媽走上來傳話。

    「知道了。」

    餐室里有兩個人,一位是夫人,還有一位西裝革履的紳士正是兄長馮宣義。

    「一大早聽訓話去啦?」馮宣義笑著,從傭人手中給弟弟端過粥。馮宣仁扮個鬼臉接過碗。

    「你爹也真是的,昨天還跟他說著呢,你也剛回來,多玩幾天也是合情合理的,他總急著要把你折騰進去,勸也勸不住。」馮太太半惱著邊說邊給兒子夾菜。

    「爹的心情我是理解的,畢竟我都這點年紀了,是應該找點事做。」宣仁笑著安撫母親。

    馮太太聞言倒是笑了:「真虧你們倆兄弟懂事,你爹啊嘴上不說,心中也是樂著呢。」說著不斷往倆兒子碗裡夾菜。

    馮宣仁雖看上去輕鬆,心中卻記著父親話里的意思,反覆思量著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難不成……仔細想想又覺得應是不可能的事,父親的耳目不會大到此般田地吧?不管如何,今後的行事當心一點總是沒錯的。

    飯後,馮宣義和馮老爺去上班,女主人馮太太則急著打電話聯絡麻將搭子開戰局。暫為閒人的馮宣仁在偌大的家中轉了一圈,頗覺無聊,走回自己的房內鎖上門,從床底下拉出一隻鐵皮行李箱。打開箱子,裡面裝著一些英文版的書籍,大多是關於哲學及政治方面的,與他所學的經濟沒有搭上太多的關係。從書中撿出一本厚厚的藍硬面書冊,翻出一疊小小的紙片,上面密密麻麻地寫著很多名字。他對著紙片思忖半天,看看床底下似覺得不妥,關上箱子,把紙片裝進了自己的口袋,把箱子依舊塞回床底下。

    「把水裝進去,提到左邊的壇邊,別灑了!」

    「知道了。」

    窗外傳來樓下傭人們的對話使馮宣仁心念一動,他記起昨天跟著出去的少年阿二。把頭伸出窗外往下一瞧,正好看到穿著青布衫的少年提著鋁皮製的巨大灑水斗從窗下走過。

    「阿二!」他沖樓下的少年快樂地叫道。少年抬起頭,微微咧了一下嘴,笑了笑:「二少爺。」

    「你的臉怎麼啦?」馮宣仁打量著他的臉,感覺有點怪異。

    「沒什麼。少爺,阿二要去做事了。」阿二慌忙低下頭,拎著水斗急急地向前走去。

    「噯,你等一下!」

    馮宣仁趕緊跑下樓,奔到少年跟前。

    阿二似乎有些害怕,向後縮了一步。

    「讓我看看你的臉。」臉被強制捭起,明顯地紅腫著。

    「到底怎麼啦?」

    「我做……錯事,挨打了。」阿二覺著還是不說的妥當。

    「哦,」馮宣仁有些喪氣,皺起眉,「可也不能這樣啊,這樣是不人道的,我要去跟他們說,以後不能隨便打人了!」

    「別……別,」少年著急了,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是我不好,少爺你千萬不要說!」

    看著焦急的表情,馮宣仁也是明白他的難處,畢竟下人們有自己的世界,固然這個世界不怎麼文明,但傳統的養成並不是他三言兩語就能改變得了全部的。

    「疼嗎?」他低聲問。

    「還好,已經不怎麼疼了,謝謝少爺關心。」阿二笑著回答,他的確是不覺得太疼,尤其是現在。

    馮宣仁也笑了,伸出手撫摸阿二的頭髮:「我們出去吧,好不好?」

    誰知少年臉上掠過一絲驚慌:「不行少爺,我要做事的,少爺,你……還是找別人吧。」

    這讓馮宣仁大惑不解:「這次真的出去玩啦,我要買東西,你陪我一起去吧?」

    少年又默聲了,他看著自己手中的水斗。

    「走啦!」馮宣仁伸手取走他手中的東西扔於一旁,轉頭對著不遠處正在修剪樹葉的傭人喊著:「告訴李媽,阿二跟我出去了!」然後拉著少年的手,大踏步地奔出了馮公館。

    陽光是那麼的明媚,身旁的少年卻顯得那麼的憂心忡忡。

    「阿二,」馮宣仁邊走邊逗他講話,「我昨天想到一個名字很適合你啊,想不想聽?」

    少年點頭,並不起勁。

    「叫你阿誠好不好,學名叫馮仁誠。」

    少年不知所謂地看著他。

    「現在你是馮家的人,當然姓馮。仁嘛,我的名字中有一個仁字,分給你吧,誠呢,取意忠誠,比如,你對我。」

    馮宣仁注視著少年的眼睛,嬉笑著:「你說行不行?」

    沒什麼行不行的,少年又點頭。

    「你明白忠誠的意思嗎?就是……」馮宣仁自行說著,卻莫明語塞,找不到什麼合適的內容來形容「忠誠」一詞。

    「就是一輩子跟著少爺,少爺說什麼我就做什麼,只聽少爺一個人的話。」阿誠接口回答。

    馮宣仁一愣,沒想到這個看上去木訥的少年有時卻反應快得嚇人。

    「差不多,」雖覺得不是很貼切,倒也找不出什麼可以反駁的,他無意識地問了一句,「你願意嗎?」

    「好!」阿誠回答得很乾脆,雖然臉還是腫著,疼著。

    馮宣仁笑了,心裡湧起些快樂和感動,他沒有想到會變成這種狀況,他只是想給這個少年取個名字啊,怎麼會變成了一種約定?他有些搞不懂。

    少年也快樂,從他亮如明月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抬起眼,有些羞澀地看著面前的少爺,無法想像自己會這樣平和地與自己的東家對話,少爺的一笑一顰讓他心中某些根深蒂固的觀念起了一點點的變化,這種變化讓他既不安卻又興奮著。

    兩人都如此快樂著。馮宣仁伸手牽住阿誠的手,攥在掌心中的竟有些顫抖,有隻受驚的鳥般蜷屈,使它完全能包容在宣仁的大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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