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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1:02:54 作者: 清都山水娘
    這套首飾是她父親留給她的唯一一點紀念:那個人的身體懸掛在絞刑架上,被冬季的暴雪覆蓋,又被來自西伯利亞呼嘯的大風吹乾。

    八年後,二十歲的貴族小姐與一位貴族男士結了婚,即便是在流亡中,他們還是遵循了本階層的婚配原則,絲毫不肯有所放鬆。

    兩年後,貴族小姐生下一個擁有美麗的深碧色眼珠的兒子,他們教他一個貴族應該懂得的一切。

    再後來,他們所寄居的這個國家也陷入無邊戰火,那是一個地獄般的年代,這片土地上的每一個人都在血與火中掙扎。

    貴族小姐與丈夫雙雙染病,然而當時藥價比黃金還要貴,貴族小姐只得拿出隨身攜帶了幾十年的保險箱,試圖用裡頭那件稀世珍寶,換來丈夫與自己的康復。

    他們的兒子,一個有著深邃輪廓、深碧眼珠,在滬市長大卻依舊諳熟所有貴族利益、規則的年輕人,唯獨不太熟悉這座戰爭中的城市裡,下等人的生存法則。

    先是賣掉了頭冠,而後,胸針、手鍊、戒指……一件件佩飾被賣掉,換來的微薄錢財卻沒有能夠治癒父母。

    在叫賣最後一件項鍊的時候,年輕人遇到了一位中國富商的千金。那個美麗活潑的女孩子姓鄭,富商鄭氏的獨女。

    鄭小姐買下了那件美麗的項鍊,並且給了年輕人比預想中更多的錢財。只是,父母早已病入膏肓,他們在痛苦中雙雙離世。

    而鄭小姐面對父親招婿上門的打算,鐵了心思愛上這位白俄貴族少年,用絕食來抗議父親的其他安排,最終換得父親妥協。

    再後來,白俄少年放棄母親那種只與同階層人結婚的倨傲,拋棄自己的姓氏,入贅鄭氏,從此忘記北方的故國,只眷戀著腳下這篇屬於黃種人的土地。那套綠翡翠首飾最早是羅曼諾夫王室的紀念物,之後從他母親手中傳給他,是他對過去唯一的執念。

    白俄少年與鄭小姐深深相愛,鄭小姐很願意用鄭家的權勢錢財幫他追回母親的紀念。然而內戰很快來臨,不久後是一波又一波的運動。

    鄭家本有機會南遷,但故土難離,而白俄年輕人心中對「流亡」有著深深的恐懼。於是他們放棄了南遷的機會,留在滬市,接受改造。在一波又一波的運動里,因為身世、因為長相,他們受了許多苦楚,也就喪失了找回首飾的機會。

    一直到女兒出生以後,他們才重新掌握財富,再次躋身富豪之列。女兒出生次年尋回的胸針是由翡翠和珍珠鑲嵌而成,所以他們給女兒取名「明珠」。

    家族的財富積累越來越多,尋回首飾的願望也就越來越強烈。數十年的努力,他們尋回了這套首飾中的大部分,唯有頭冠不知所蹤。而此時,昔年的白俄貴族小姐早已作古多年,她的兒子,那個年輕人,也已經是一位耄耋老人。

    幾年前,老人把尋找頭冠的事情託付給與外孫----所有的兒孫中,獨他繼承了老人深碧色的眼睛,最得他喜歡。

    「所以,這是你曾外祖母的遺物,在戰爭期間被變賣,現在你的外祖父把找回頭冠的任務交給了你。」

    程嘉溯點頭:「外祖父對我說過,他是現在世上唯一一個見過這套首飾完整在一起模樣的人,他怕自己有一天去世,這套首飾就再起湊不全了。沒想到,我運氣好,這就找到了。」

    說是運氣,也是因為鄭明輝先生於鄭明珠女士這些年頻繁出入各大珠寶拍賣會,世界各地的拍賣行貴賓名單上都有他們,一旦有品相出色的珠寶,都會選擇優先通知他們,否則,也沒有這麼容易就找回。

    程嘉溯道:「這回拍賣行提前透了消息給我,我看過頭冠照片,一眼認出來就是它。裴家有著拍賣行的股份,以裴令婕的愛好和財力,肯定會參與競價,若是我光明正大地去,露了身份,只怕她無論如何都要拿下這件頭冠,而後不論是用來要挾我,或是向我示好,我就都陷入被動了。」

    我點點頭,聽懂了他的意思。他帶我去拍賣會,不僅是為了讓我習慣他的生活,更是為了讓我給他打掩護,在裴令婕這位強有力競爭者的覬覦下,成功取回這件珍寶。

    正文 117 鄭夫人

    程嘉溯用大拇指抹過我的唇:「失望麼?」

    我搖頭。

    怎麼會因此就失望?

    我見識了一場精彩的競拍,聽到了一段美麗的故事,並且往他豐富的內心裡,又走進了一點。

    他選擇我而不是別人做他的女伴,這讓我感到幸運。

    「我很高興啊。」說著我拿起另外一個精緻的小盒子,「雖然頭冠是你的傳家寶,可這枚耳釘,總是送給我的吧。」

    程嘉溯大笑:「耳釘和盤子都是你的,這頭冠也遲早是你的。」

    我不敢肖想那一套稀世珍寶,但紅寶石耳釘的確是很漂亮。於是我側過臉,「那你幫我戴上。」

    他是喜歡我花他的錢來打扮自己的,那昭示著一種親密關係。

    「好。」他拈起耳釘,小心翼翼地幫我佩戴上。

    從早前帶我買禮服那時候起,他就喜歡我戴紅寶石一類的飾品----平日裡我很少戴這樣艷麗的顏色,但他發現了我在化妝後侵略性眉眼與紅寶石的相得益彰。

    鴿血紅在雪白肌膚上鮮艷欲滴,他手指尚未離去,便低頭輕輕舔舐耳垂,讓我顫抖著發出低呼。

    之後我又將瓷盤送給他:「這就當時你的第一件瓷器收藏好了。」

    程嘉溯收到禮物更加高興,把瓷盤擺到書桌上,還鄭重地對我道謝。

    我大笑:「不都是你買的麼?」

    他亦笑道:「我只當做是你送我的。」

    這個驚心動魄的周末結束後,我又回到實驗室,潛心工作。中間和程嘉溯聯繫了幾次,他說已經將一套完整的珠寶送回給外祖父,外祖父十分高興。

    能安慰到一位耄耋老人,我也為他感到高興。

    程嘉溯說他與外祖父提到了我,老人家很開心,想要見見我。

    我一時躊躇,不敢就答應下來----即便是面對程頤和董事長,我都不會這樣忐忑:一來,程嘉溯與董事長父子關係不佳,董事長的意見很難影響到程嘉溯,甚至會起到反效果;而來,董事長畢竟也是貧家出身,若論底蘊,尚且不如我,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到那些老貴族的做派。

    而程嘉溯的外祖父與他感情深厚,可以說一句話就能影響到程嘉溯未來的選擇;再加上老人家是真正的貴族出身,恐怕看不慣我這種平民做派。

    而他們的種種習慣、派頭、儀軌、享受,都是在漫長的生活中潛移默化形成的,即便我從現在開始什麼都不做,只針對見面這一件事進行強化訓練,短時間內只怕都難入法眼。

    這樣的顧慮讓我猶豫了:「我很緊張哎,你讓我考慮一下再做決定。」

    壓力好大,我突然有點理解董事長不喜歡鄭夫人和程嘉溯父子的理由了----他們代表的是老貴族的作風,而身為新貴的董事長,年輕時想必處處捉襟見肘,儘管出於教養,鄭家人不會看不起他,但那種雞立鶴群的尷尬感,還是給他造成了濃重的心理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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