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頁

2023-09-26 21:02:54 作者: 清都山水娘
    後來縣長升到市里,將他也提攜到了市里。又花了幾年時間,鍾楠這位二姐夫又成了市長最為倚重的秘書,御用筆桿子,一時間風光無限。

    鍾楠上高中上大學都是這位二姐出的錢,因為供養了家裡唯一的根苗,丈夫地位最高,又將全家人都提攜到了城裡,所以她是鍾家說話最管用的人之一。

    很快我就領略到了她的能幹與潑辣。

    一進門,互相介紹認識,鍾二姐就大聲熱情地招呼眾人:「走吧,飯店早就訂好了!」

    我很愕然,因為在火車上坐了一天,身上又黏又臭,又暈了車,我是很想洗漱一下,先睡一覺再做打算的。但我是來見家長的,客隨主便,鍾二姐態度強硬,我也不好推脫,只能強撐著去了飯店。

    飯桌上,鍾父是老實人,但保持著一家之主的威嚴,話不多,但偶爾說一句話,眾人都奉若聖旨。鍾母不會說普通話,只是笑眯眯的,看起來倒很是慈祥。

    鍾大姐一家沒有來,鍾二姐全程充當著活躍氣氛的角色,至於隨後趕到的鐘二姐夫----看到他的尊容,我才明白為什麼他當年明明前程遠大卻找不到對象,為什麼鍾二姐那麼輕易就能將他牢牢掌握在手心。

    正文 062 雲城陋俗

    在鍾二姐的調度下,山珍海味很快上了滿桌,我口味偏清淡,但云城風俗一向是濃油赤醬,高糖、高鹽、高油,再加上勞累和暈車,我真的沒有絲毫胃口。

    鍾二姐看著滿桌菜餚,臉上煥發出光彩來,向弟弟笑道:「怎麼樣,沒給你丟臉吧?」她用的是一種雖然聽起來很低,但足以讓我聽清楚的私語聲。

    鍾二姐夫也在大聲表功:「這家菜特別難得,不是我跟老闆有交情,都訂不到。」

    雖然不習慣,但他們如此熱情,我也不好不領情,只能勉力多吃一些。

    還沒吃兩口,鍾二姐就端起了酒杯開始勸酒----當地產五十二度白酒,聞起來就很辣。我沒辦法,只得端杯相碰,抿了一小口。

    酒液又辣又苦,非常沖鼻,我忍住了吐舌頭喝水的衝動,剛要放下杯子,就被鍾二姐攔住了。

    「小張,喝酒要喝完。」她仍是笑著,態度卻非常強硬。

    我為難地看一眼鍾楠,他向我打眼色表示愛莫能助,我只得求饒,表明自己不會喝酒,再加上路上很累……

    結果鍾二姐不在乎道:「我們雲城的風俗就是如此,你不喝完,是看不起我們家?」

    這一頂大帽子扣下來,我不喝也不行了。一杯下去,腸胃就被燒灼得痛起來,但這還不算完,「我們這裡的風俗,你喝兩杯,咱倆再碰一杯,一共三杯,才算是禮貌。」

    她如此強勢,我只能受她擺布。更可怕的是,這還不是結束。我要挨個向鍾父、鍾母、鍾二姐及鍾二姐夫敬酒,同時接受他們的敬酒。到後來,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是不是還活著。

    第二天,我暈乎乎地跟著他們回了村里。

    按著鍾母的說法:「栓柱娶了城裡媳婦,總要帶回去見見親戚,不然像什麼話?」栓柱就是鍾楠的小名,據說是因為在他之前,還夭折過一個哥哥的緣故。

    鍾楠很不高興母親暴露了他的小名,我笑了一下,接觸到他陰沉的目光,就沒敢再笑,唯恐傷了他的自尊,只是悄聲跟他強調,我真的不能再喝一滴酒了。

    他對於二姐灌醉我這件事也很不滿,表示同意,不過還是埋怨道:「她說你就聽啊?一點主見都沒有!」

    到了村里我才發現,這根本就不是我想像中簡單的認親,鍾家在鍾大姐操持下大擺筵席,十里八鄉的親朋故舊都趕來吃酒,看「新娘子」。

    我被這陣仗嚇呆了,躲在房間裡不敢出去,直到吃飯的時候,才發消息問鍾楠怎麼辦。鍾楠很快回覆:【不用怕,女人不用上桌吃飯,你去廚房找我二姐。】不許女人上桌吃飯?

    這是哪個朝代遺留下來的糟粕啊?我又一次被震驚了。

    不想在這種時候跟男朋友起衝突,我去了廚房,與鍾母、鍾家兩位姐姐,還有一大批前來幫忙的同村女性一起,蹲在被煤煙燻得黑乎乎的灶台前吃飯。

    也許是因為知道我是南方人,聽不懂方言,她們毫不避忌地談論我:「屁股大,看起來好生養。」

    「娶個城裡媳婦,老貴了吧?」

    「城裡姑娘就是細皮嫩肉的,你們家栓柱是不是還得伺候她?」

    鍾母慈祥的笑容不見了,面容立刻顯得刻薄起來,薄薄的嘴唇上下翻飛:「那哪兒能呢?我們家栓柱,多少女的想跟他處對象。想做我老鍾家的媳婦,就得好好伺候丈夫!」

    說著看我一眼,又扭頭扒飯,「再是城裡姑娘,進了我鍾家大門,就得守鍾家規矩!」

    突然間,我遍體生寒。

    所有人,包括鍾楠在內,都不知道我其實並不是什麼都聽不懂。

    我爺爺是關中人,我從小聽他說陝西話,聽得非常熟練。所以大多數北方方言我都能聽懂幾分,更何況她們這幾句話並不複雜。

    她們笑了一陣,見我聽不懂不說話,又八卦起來,說起誰家的女兒出嫁,要了十八萬彩禮;誰家的丈夫打妻子,「蒼蠅不叮無縫蛋,一定是她有問題,沒毛病怎麼會挨打」;誰家的孩子又考上了大學,「跟你家栓柱一樣,也是當大官的料」……

    鍾二姐在這群人中具有極高的地位,她對自家廚房的環境表現出相當的不滿意,隨口說笑了幾句,就端著飯碗出去,站在廚房門口吃了。

    鍾大姐看上去比鍾二姐要老十多歲----儘管他們實際年齡相差絕不超過五歲。這個老實木訥的農村婦女眼神有些呆滯,甚至還不如她的母親看起來鮮活。

    在她們的談笑中我知道,那是因為鍾大姐生不出兒子,不但丈夫家看不起她,就連娘家人,也覺得她沒用。

    鍾二姐對此洋洋得意,從廚房門口探進頭來:「要不是我和弟弟有出息,姐夫早就不要你了吧。」她倒是從來不叫鍾楠的小名,因為顯然那不夠洋氣。

    她又換了普通話,笑著招呼我:「妹妹,你說,我弟弟是不是特別有出息?」

    「是呢,他很厲害,他導師都說他很有前途。」面對鍾楠的家人,我只能如此承認。

    而後她們的話題又迅速轉移了,「導師,那是啥?」

    這個話題鍾二姐很有發言權,「就是他們的老師,每個人都有一個。」

    眾人又問:「那她有沒有那什麼……導師?」說這話的大嬸悄悄指了指我。

    「哎那她導師男的女的?」另一個小媳婦也追問。

    鍾二姐臉色有些怪異:「也有,都有導師,她怎麼能沒有?」

    宴席散後,滿地狼藉,一次性筷子、塑料碗和紙巾在地上的菜湯中糾纏成一團一團的可疑物,鍾大姐帶著鍾二姐和我掃地洗碗,鍾母表示:「我做牛做馬這麼多年,好歹受一回你們孝敬。」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