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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0:36:11 作者: 香葉桃子
葉鴻生說:「你喜歡的話,我們下次到街上去買。山上那隻抓回來也不一定聽話的。」
阮君烈朝山巔望,心馳神往地說:「山上那隻好看。」
葉鴻生無可奈何地笑笑,陪他走出林子,回到糙地上。
見阮君烈不怎麼喜歡燕隼,葉鴻生把它討回來,撫弄這隻受驚的小鳥。燕隼身上沒受傷,但是羽毛斷了好幾根,不時驚恐地撲動。
葉鴻生摸它幾下,把它放飛。
燕隼消失在林子裡。
阮君烈抱怨說:「怎麼把它放了?我還想玩會。」
葉鴻生望著藍天,呢喃道:「它有窩,窩裡說不定還有小鳥……」
阮君烈坐在糙地上,看著葉鴻生。葉鴻生正看著遠處的禽鳥展翅,他的軍服被山風吹動,好像要羽化一般颯颯震動,變成青色的翅膀。
阮君烈伸手說:「賓卿,你過來。」
葉鴻生坐到他身邊,低頭看他:「怎麼?」
阮君烈沒講話,把手放到葉鴻生身上,滿意地撫摸,心想:捉不住山雕也沒關係,反正我有你。葉鴻生不明所以,但是被阮君烈很有感情地撫摸是一件幸福的事。葉鴻生微笑著,順從他。
阮君烈撫著葉鴻生,感覺葉鴻生就像一隻溫馴的鷹,羽毛光潔,又肯被人摸。在他想要好馬的時候,葉鴻生也很像一匹良駒,強壯聰明,會嗖得一聲跳過水塘,再跑回他身邊。
葉鴻生的發頂被陽光照亮,阮君烈想去摸他的頭髮,又感到自己舉止輕浮,不大像樣。阮君烈對葉鴻生說:「你把我的隼放跑了。沒有隼玩,要賠我。」說著,阮君烈把手放到葉鴻生頭上,意思是沒有隼可以撫翅膀,你替它給我摸摸。
葉鴻生憋住笑,恩了一聲。
阮君烈抱有龍虎之志,但是他年紀小,尚未管事,舉止還不脫少年氣。與葉鴻生熟悉之後,他常常會有一些有趣的舉動。葉鴻生覺得他像虎雛一樣,可愛極了。
快到晚飯的點,葉鴻生想站起來,去牽馬。
阮君烈按住葉鴻生的頭,不許他動。
葉鴻生只好不動。
阮君烈拿手掌輕輕按住他,葉鴻生把羽翅斂緊,沒有出聲,乖乖地等了一會。阮君烈心情大悅,開恩挪開手,說:「賓卿,你真好!我們再坐一會!」
葉鴻生說:「你不餓?」
阮君烈說:「不餓,下午吃過西瓜。你餓了?」
葉鴻生急忙說:「不餓。」
阮君烈跟葉鴻生閒聊起來,問他:「你最近看什麼書?」
葉鴻生說:「最近喜歡聞一多先生的書,每天晚上讀。」
阮君烈說:「哦,金生之前還送了我一本。我也很喜歡,讀著剛勁有力量,具備愛國精神。我看比徐志摩那些男歡女愛的調子強多了。」
葉鴻生彎起嘴角。徐志摩是金生的偶像,阮君烈有機會就要嘲弄一把。
葉鴻生問阮君烈:「你何時到陸軍大學上課?」
阮君烈在附近一所聲譽良好的中學讀過書,拿了個文憑,但是更多時間,他是在家中私塾受教,接受父親的專門教育,學習馬術與兵法,強健體魄。
阮君烈掐一根糙葉,又躺到葉鴻生腿上,說:「還早呢。很多東西我已經學過,不知道陸大好不好玩,有沒有新玩意。」
葉鴻生笑道:「好玩!學校里有很多先生,文韜武略都懂的,還有很多喜歡兵法的同學。」
阮君烈提起興頭,暢想一番,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對葉鴻生說:「對了!我父親要請一個德國人來給我講幾天軍事,你知道嗎?德國人的現代兵法很厲害。」
葉鴻生吃了一驚,心中羨慕。軍事院校會聘請俄國、德國的教官去授課,講授現代戰爭的打法,很少有人能私下得到教學。看來阮公願意為他兒子下血本,讓他接受更精細的教育。
葉鴻生點點頭,說:「你有什麼不懂的,可以多問問先生。在學校里不見得有機會問。」
阮君烈問葉鴻生要不要一起來。
葉鴻生笑道:「軍營要點名的。」
見阮君烈失望,葉鴻生安慰他說:「我下半年去日本。日本的軍事與德國相似得很。」
阮君烈不願意讓葉鴻生走,問他:「你要去東洋學習,心裡願意嗎?」
葉鴻生帶著期盼,羞澀地笑了一下,說:「願意。」
阮君烈皺著眉頭,挑剔道:「日本的軍事課程又不是頂好的,呆著也不舒服。」
葉鴻生溫順地說:「哪裡求學都是出門在外,一樣辛苦。」
阮君烈沒有接茬。
金生考上醫學院之後,發下宏願,要到西洋去學醫術。阮公備好一大筆錢財,供他開銷用度,籌劃送大兒子到美國學醫,回來還要給他籌錢,讓他蓋醫院用。阮君烈心中明白,去東洋進修的時間不長,花費不多,是一件惠而不費的事情。在葉鴻生身上花的人情對他家來講是九牛一毛,但是葉鴻生常常來陪伴他,服侍他。以後阮君烈晉升行伍,葉鴻生看樣子也是要報恩的。
阮君烈看著葉鴻生的側臉,心裡冒出一陣難過,他想起來,葉鴻生是個孤兒,父母都死了,世上不可能再有人對他那樣好。阮君烈爬起來,對葉鴻生說:「賓卿,你想去哪裡?等我以後能管事了,我送你去!」
葉鴻生大為感動,喃喃道:「子然……」
阮君烈抱住他的肩膀,問他:「你想去哪裡?快告訴我!」
葉鴻生感動得心裡暖洋洋的,望著阮君烈,說:「我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等我以後回來,你在什麼地方參軍,我去陪你。」
阮君烈在葉鴻生身上撫著,一陣感慨,不得不承認他爹有眼光。
葉鴻生現身之前,阮君烈稱霸一方,方圓幾十里沒一個同齡人能匹敵。等閒的軍官比不上他,他自然有理由驕矜。家裡新來的傭人粗手笨腳的,給阮君烈盛飯,把手指掐在碗裡,碰到米飯,惹得阮君烈大發雷霆。又一次,看馬的僕人偷懶、疏於照顧,把阮君烈喜歡的馬腿子給弄青,又引得他一頓脾氣。
阮公說兒子:「有什麼好生氣?你脾氣未免太大,缺乏仁愛之心。」
阮君烈回答:「我在管教他們。」
阮君烈桀驁不馴,只愛慕英雄氣概,對卑瑣的普通人缺乏耐心。阮公把葉鴻生送給他,想教育他英雄不問出處,希望他待人隨和點,對三六九等一視同仁。
把葉鴻生帶回家後,阮公曾經問小兒子:「你覺得賓卿怎麼樣?」
阮君烈知道父親話裡有話。他心裡極為喜愛葉鴻生,但是他說:「賓卿很好,與他相比,肉食者鄙。可是其他人生於貧賤,既不見得聰明,也不一定高尚。」
阮公沒話好說,只能寄希望他愛屋及烏。
阮君烈不管他父親的絮叨,反而把葉鴻生霸占住,天天把他從軍營叫出來,留在身邊,增添樂趣。父親想把葉鴻生送走,他不開心得要命。
阮君烈看著葉鴻生。葉鴻生的神情和煦,對他的態度可以用殷勤來形容。
葉鴻生說:「子然,軍營里沒什麼事。我走之前,有空就來陪你,你想玩什麼我們就去玩。」
阮君烈輕輕揮了一下馬鞭,心裡特別快活。
葉鴻生對他一見如故,有機會就示好。葉鴻生脾氣好,不代表他沒有性子。葉鴻生對旁人不是這個態度,哪怕對他父親也沒有這樣無條件地順從。恩惠買斷不了如此高潔的青年,讓他俯首帖耳。葉鴻生喜愛自己,認為自己很值得尊崇。阮君烈內心異常滿足,生出一種自豪感。
阮君烈與葉鴻生談天說地,講他學過的德國兵法,談論普魯士的俾斯麥,忽然話鋒一轉,悻悻地說:「我同金生一樣小氣?」
葉鴻生笑道:「別瞎說。」
阮君烈又說:「我行事你不順眼?」
葉鴻生忙說:「怎麼會!」
阮君烈悶悶地講:「是你說的呀!我難道比不上他?我對你,沒有他對你好嗎?我就算哪裡不好,也不能和他一般樣啊!」
看來阮君烈耿耿於懷,內心受到了傷害。
葉鴻生解釋說:「子然,金生是個文化人,你為什麼要和他比?他有他的性子。你將來是要叱吒風雲、澄清天下的。你與各路豪傑決勝疆場,他能與你爭鋒?」
阮君烈面露得色,想一想,又懷疑道:「是你先比的,我才……」
葉鴻生忍俊不禁,服軟道:「我說錯了。他脾氣不好,你是很好的。你發脾氣的時候比他颯慡多了,他拍馬難追!」
阮君烈臉上有點熱,哼了一聲,忍不住也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