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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0:36:11 作者: 香葉桃子
他們吃著東西,打開電視機,調到新聞頻道。
電視在播報中共的新聞,他們兩個很感興趣的看著。
看了片刻,周培感嘆說:「中共也不成了,信仰在衰敗。」
阮君烈點點頭,評價道:「還是強一些,我們還剩多少人?」
周培回頭,看著他。
阮君烈說:「難道你覺得現在好?」
周培憂愁地嘆一口氣。
國民黨退守台灣,經過大規模反共清洗,殺死一批人。黨內鬥爭造成又一批人被軟禁,被擯退。周培和阮君烈周圍本來有些故交朋友,如今熟悉的人寥寥可數。開黨禁之後,形式更加複雜。他們都很不滿意現狀。
周培尋求樂觀精神,說:「等中共垮了,我們總有一點機會。」
阮君烈瞥他一眼,說:「你哪來的樂觀?就算中共突然垮台,我們也不見得有機會。還有你忘記了失敗的教訓?一個內部的對手垮掉,不見得你就有好結果!如果共產黨垮了,我們也不成,中華之邦怎麼辦?」
周培糾結地想著,吃一片番茄。
阮君烈接著說:「我身體不行了,想見葉賓卿。你幫我想想辦法。」
周培驚呆了。
阮君烈毫無預兆地拋出一個難題,棘手程度遠超過徒手剝栗子。周培結結巴巴地說:「你……我知道你跟他關係好,我早跟你說他是共產黨,你不信……」
阮君烈把盤子挪開,對周培說:「你幫我瞞一瞞。」
周培快要抓狂了,說:「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你我互為肱骨,在黨內發聲,維持『三不政策』是我們的基本立足點,一旦你跟他來往就是自打耳光,自毀長城!你到底怎麼回事?上次你見徐正恩已經不妥,讓人說三道四。葉賓卿還不是普通的共產黨……」
阮君烈掃他一眼。
周培反問:「有什麼辦法?你倒是幫我想想!我家親戚也有共產黨,我和他們劃清敵我,心裡難道一點不想念?你不要黨德?」
阮君烈正要開口,周培急忙說:「你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彤生想想!多想想!」
阮君烈坐在沙發上,陰鬱地看著他。
周培寬慰道:「你忍一忍。」
阮君烈不搭腔。
周培勸說他:「你總要等等,等到一個恰當的時機。跟中共博弈需要耐心。」
阮君烈不耐煩道:「你博弈你的,我又不去跟葉賓卿投降,怕什麼?」
周培只好說:「要體現氣節,就不能見面。」
阮君烈擊掌:「好,我最贊成氣節!忍辱不是氣節,我建議開出海陸空軍,先跟美軍死戰,不要等五百年後!把他們趕出中華海域,不再受人轄制!然後揮師北上,跟中共決一雌雄!」
周培扶著額頭,嘆息道:「不能脫離現實……」
阮君烈看他一眼,無情地說:「這就不是氣節了,是識時務者為俊傑,能屈能伸。「周培萬般無奈,表示難辦。
阮君烈發怒道:「我堅持了幾十年,還不能證明自己?為了黨國,我跟我親哥哥只見過一面!我和賓卿四十年沒見面!倒是常常同一些勢利眼見面。他們是什麼貨色?鼠目寸光!配跟我講話?不跟中共接觸,其他什麼人都能抱在一起,會顯得有能耐?」
周培安慰他,說:「你兄弟的事情,後來放行了。」
阮君烈不快地說:「早就該同意的事情。金生幫中共做過什麼?他不就是把自己的錢給窮人。這是我阮家的錢,他想給誰給誰!何況你我也贊成平均地權,不是跟共產黨幹得一樣?有些人家中良田萬頃捨不得分,窮人餓死也不給!等把江山丟掉,到島上來,他們就會分地了!」
周培忙站起來,去掩他的嘴:「你少說兩句。」
阮君烈揮開他,不耐煩道:「中共搞土地革命,我們也想搞的。可惜黨眾富富貴貴的親戚朋友太多,捨不得動刀,結果一些人受不了,跑出去當共產黨,要給窮人謀生存。事情不就是這樣?有什麼不敢承認!」
周培如臨大敵:「千萬謹言!你可不能左轉……」
阮君烈笑一聲:「我不會出去說的,你急什麼?我往哪裡轉?這些事是我能定的嗎?你我不說,天下人又沒變成傻子。蔣公就是第一個明白人,內戰打起來,他立即發《辯證法》給我們看,只給高級軍官看,你別說你忘了!還是你親自發的!仔細想想,蔣公不就是要我們學習一下共產黨的長處嗎?」
周培把手按在阮君烈身上,苦口婆心道:「子然!今天這些話你千萬不能跟人說,影響很壞!旁人要罵你糊塗,不分黨派親疏!」
阮君烈冷著臉,不講話。
周培找話來安慰他。
阮君烈說:「我做過心臟手術,還能活幾年?你為什麼不替我想想?」
周培無言以對,坐下來,低頭削水果。
削著削著,他的眼淚流下來。周培抹了一下淚,手上浮起筋脈,老態畢露。阮君烈不禁回想起周培年輕時的摸樣。周培身穿軍禮服,在會議上宣講黨務,慷慨激昂。這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五十年?六十年?
事到如今,阮君烈感到自己像一柄陳舊而華貴的佩劍,意義大於用途。國民黨祭祖的時候會把這柄佩劍取出來,象徵性地揮舞兩下,立刻放回架子上。大家該吃吃、該喝喝,不會有人想仗劍而行,做天下第一的英主。周培像一卷古舊的經文,只有在祭祖的時候,子孫拿出來念一遍。
周培老了,和自己一樣。逼他沒有用,現實艱難,他解決不了問題。在周培這裡說不通,到其他人那裡更說不通。
阮君烈沉重地站起來,向周培告辭。
回到家中,他脫下外衣,感到有些睏倦。阮君烈照例去書房,在紗帳中躺下,蓋上錦被。一沾枕頭,他立即睡著,浸入沉迷的夢境。
夢中,他照例夢見葉鴻生,但是與以往不同,葉鴻生立在一艘船上,於萬頃碧波之中,對他綻放波光粼粼的笑容。阮君烈站在山巔,看見他就騎上馬,策馬奔馳,趕到岸邊。
到了那裡,他才發現,兩人之間距離還很遙遠。船不靠岸,葉鴻生無法上岸。不知道為什麼,夢中的葉鴻生離不開那艘船,也無法左右航線。葉鴻生始終看著他,用一雙溫柔的眼眸。阮君烈很著急,他決定跳下水。
一沾水,阮君烈腿腳抽筋,有溺水的感覺。他狼狽地爬上岸,在糙地上休息。
葉鴻生遠遠注視他,用目光撫慰他。
阮君烈決定用套索去勾那艘船,可惜他找不到足夠長的繩索。他在岸邊找,去木屋附近找,哪裡都找不到繩索。正在這個時候,忽然刮來一陣風,將船向遠處推。風力強勁,船在水中搖擺,終於遠去,朝著他到達不了的方向。
阮君烈獨自留在岸邊,感覺到水溫變冷。
葉鴻生消失後,寒意很快變成荒涼。水流逐漸乾涸,河道變窄。木葉盡數脫落,無邊無際地脫落,自枝幹上蕭蕭而落。土地乾旱,一道道龜裂。
阮君烈煩躁而乾渴。他渴得厲害,又不敢接近泥濘的河床,逐漸感覺到四肢無力,筋疲力盡地倒下,臥在岸邊。
這種乾渴的感覺如此真實,甚至讓阮君烈不舒服起來,夢中的焦灼將他喚醒,睜開眼睛。
阮君烈舔一下嘴唇,他一直沒喝水,秋日天乾物燥。
他從床上起身,去倒了一杯水。
剛剛坐下,還沒來得及喝水,他的鼻血流出來,淌到嘴巴里,嘗出鐵鏽味。阮君烈拿毛巾掩住口鼻,壓按止血。壓了好一會才止住,他身上沾染不少血跡。
柳嫂看見,要去打電話給彤生,喊他回家。
阮君烈說:「不用打電話。我一會就好。」
柳嫂嚇得六神無主,自顧自跑去打電話。
阮君烈獨自坐在書房,身上抖得厲害,肌肉乏力。他努力站起來,把桌上的軍刀抽出來,慢慢握住。過了一會,血順著刀刃留下來。阮君烈鬆開手,看著自己被割破的手掌。
他的力氣已經弱得快要握不住刀,離死不會太遠。
他又想起葉鴻生。
有生之年,他怕是見不到葉鴻生了。
那一年冬天,阮君烈中風,腿部失去知覺,再也不能正常行走。
第85章 《行行重行行》下
冬去春來,煒生陪伴父親返家。
在美國,阮君烈同小兒子住一段時間,百無聊賴。等病情穩定下來,他迫不及待地打電話給彤生。到家後,煒生把行李箱放下,脫下大衣,跑到廚房,報出一大堆菜名,說:「都要!我餓啦。」
煒生像個饞貓似的。柳嫂急忙出門,去買些他愛吃的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