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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0:36:11 作者: 香葉桃子
後來,阮君烈也從陸軍學校畢業,金生從美國學成歸來。一種熱切的愛國心把他們牽引在一起,匯入同一股滾滾洪流中,爭做新世界的地基。
葉鴻生回憶起當年百廢待興,依然悲酸。
眼前,一片廣袤的陸地正在徐徐展開。歷經劫波,中華大地被保存下來,但是土地還有待生發,生發出新的嫩芽,變成景繡斑斕的圖景。
葉鴻生撫摸懷中的骨灰盒,對著山川大地微笑,感到此生無憾。
這一生,他只愛過一個人。這個人也喜歡他,在生死之際,再次應允了他。他們會一起變成五色石,去彌合天空;或者變成養料,去滋養山河。他們將融化在一處,永遠不再分離。
作者有話要說啊: ----正文完----
接下來是阮君烈視角的番外。
第83章 《行行重行行》上
夢中,薄霧飄動,太陽尚未升起來。
阮君烈從馬棚里牽出一匹馬,正在往上套鞍。看馬場的人叫起來,他轉過頭,看到遠處有一個人影御馬而來,朝著自己的方向。阮君烈把鞍馬備好,抬眼望去,霧氣散開一些,他看到葉鴻生穿著軍服,戴著帽子,打馬而來。
阮君烈捉著韁繩,往前走幾步,喊道:「賓卿!」
葉鴻生的馬跑到跟前,他從馬背上跳下來,將一個籠子從鞍後取下。
阮君烈高興地說:「賓卿,我送你去!你怎麼跑來了?」
葉鴻生擦一把汗,對他笑一下,說:「他們開車送我,你不要來。亂糟糟的。」
葉鴻生提著一個鳥籠子,裡面有一隻蒼鷹。他把籠子遞給阮君烈,說:「子然,你喜歡這個嗎?留著它陪你玩。」
阮君烈想抓一隻猛禽飼養,一直沒捉到。阮君烈抱著籠子,驚喜地看了幾眼,遺憾地說:「你要走,我還沒送你什麼。」
葉鴻生笑笑,騎上馬,說:「沒兩年我就回來了。」
阮君烈悶悶不樂地放下籠子,也騎上馬,說:「好長時間見不到……」
葉鴻生要去東洋學軍事,阮公資助的,今天晚上的船票。他一大早就要去坐火車,到達碼頭後,等著上輪船。阮君烈記得日子,想去送他。兩個人騎著馬,往城裡去。
到城門口的時候,軍人們開一輛吉普車等在那裡,車上裝著行李。葉鴻生跳下馬,對阮君烈說:「子然,你回去吧。車站不遠。」
阮君烈戀戀不捨地陪他走了一段,想起來馬匹不能進站台,只好作罷,掉頭回家去。
吉普車在清晨的街頭消失。
阮君烈撥轉馬頭,回到家,無精打采地進門去。
金生正在客廳喜滋滋地擺弄一個小箱子。看到弟弟來了,金生扯住他,指著自己的傑作,誇耀道:「看看我做的藥箱!方便!衛生!」
阮君烈打開一看,箱子裡一溜玻璃瓶子,裝著一些藥片和藥水。還有些塑料盒子,上頭貼著標籤,盛了糙藥、貼膏和艾條。金生細心地用袋子封好棉花和紗布,一起裝在裡面。阮君烈很滿意,一把抱起來箱子,轉身往外跑。
金生「哎哎」地叫起來,去扯他:「你幹什麼?還給我!」
阮君烈扒開他的手,說:「我送給賓卿,你再做一個。」
金生跟在後頭,嚷道:「這是我的!送你自己的東西去!」
阮君烈大步流星跑出門,翻身上馬,丟下一句:「回頭賠你。」他收緊馬腹,馬兒像箭一樣跑出門去,把哥哥丟在家裡。
帶著迫切的心情,阮君烈一口氣衝到城裡,去火車站。天已經亮了,人群在街上走動,攤子也擺在街上。阮君烈趕到車站的時候,外面看不到吉普車,也沒有葉鴻生。
阮君烈去問穿制服的人,人家告訴他:「火車開走了。」
阮君烈不死心,到處張望。四面都是人,匆匆忙忙的旅客。
他跑得急,鳥籠子還帶在馬上。阮君烈把籠子提起來,把蒼鷹舉過頭頂,讓它在高處呆了片刻,又放下來,看著裡頭的禽鳥,問它說:「你看見賓卿了嗎?」
蒼鷹對他發出「啁----」的一聲。
阮君烈失望地抖了一下馬鞭,開始往回走。
到處都是不認識的人。
葉鴻生消失在人海中,像一滴水落入大海,不見蹤影。
人流越來越密集,噪雜聲越來越大,讓整個夢境都搖晃起來。一陣尖銳的鈴聲破空響起,好像防空警報一樣,畫面被扯碎,阮君烈感覺到眼前白光大盛。
阮君烈睜開眼,看到空曠的屋子。烏木家具沉默著,敦實地佇立在家中。
電話鈴在響。
柳嫂接起電話,問他要不要去接。
阮君烈發出煩躁的嘆息,坐著歇一會,慢慢站起來,去接電話。
講完電話,他回到屋裡。柳嫂給他提來一壺熱水,阮君烈揮手,讓她忙去,自己打開茶葉筒子,泡一杯茶水。
綠茶的清香隨著水汽發散。
阮君烈捧起茶盅,吹開茶葉,飲下一口。
中午的太陽很暖,照在夔龍福壽花紋的長榻上,榻上鋪著一層緞面墊子,方才,阮君烈在這裡飯後休息,不期睡過去,做了一個夢。夢中的情景歷歷在目,好像幾十年的歲月只是一場大夢。他不小心從真實的夢境中掉出去,掉進另一個夢幻的現實里。
夢中,他送別葉鴻生,自己留在家鄉,心情惆悵;而在現實里,他跋山涉水,遠離故土,葉鴻生呆在故鄉。
阮君烈將桌上的報紙翻開,瞟了一眼。這是一份香港的報紙,上面寫著葉鴻生的新聞,但是沒有刊登他的照片。阮君烈又打開另一份報紙,中共的報紙,他從大陸帶回來的。上面有一張葉鴻生的側影。阮君烈默不作聲地看了一會。
半個世紀快過去,葉鴻生的摸樣沒有發生太多改變,眉眼還跟當年一樣,講話做事也一樣,讓他一眼就認出來。阮君烈不知道,葉鴻生見到自己,是否還能認出?
阮君烈抬起頭,看一眼對面的鏡子,鏡中的老者鬚髮皆白。
喝過茶,阮君烈往書房走去,將筆墨紙硯拿出來,到客廳向陽處寫字。他的健康狀況不允許騎馬登山,寫寫字倒是適當的鍛鍊,修身養性。走進書房,阮君烈停下腳步,看著自己做的畫,目光柔和下來。
阮君烈站在山水前面,低聲誦讀書寫在畫上的《洛神賦》。
「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
念到「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時,他停下來,很是神往了一會,回憶葉鴻生的舉止風度。等念到「御輕舟而上溯,浮長川而忘返」後,他不再念,陷入沉思。
阮君烈拿起筆筒和紙張,緩慢地回到客廳,鋪開紙寫字。
待他寫過四五張大字後,門鈴響起來。
阮君烈放下筆,擱在硯台上,喊人泡茶。一個穿西服的年輕男人跟著柳嫂,走進客廳,對他鞠了一躬,說:「長官,您好。」
年輕男人將證件拿出來,畢恭畢敬地遞給他。阮君烈看一眼證件,確認他是國民黨的中央社供職人員。阮君烈請他坐下,說:「他們跟我說了,我說不用管。你既然來了,就坐吧。」
年輕記者有些拘謹地坐下,喝幾口茶,跟阮君烈寒暄。發現他桌子上面有報紙,記者說:「長官,你看過啦?」
阮君烈「恩」了一聲。
記者拿出幾份報紙,分別是島內幾家媒體的報導,有大罵葉鴻生,意在反共的;有譏諷葉鴻生,順帶嘲笑阮君烈的;還有諷刺阮君烈,意在反國民黨的。
阮君烈先拿起一份,這是一份國民黨辦的報紙,義正言辭罵了葉鴻生一頓。
記者坐在旁側,等待他的誇獎。沒想到阮君烈勃然大怒,指著撰稿人的名字,說:「幹嘛讓他寫?」
記者慌忙看一眼文章,沒看出什麼不妥,文筆練達。
阮君烈不快道:「一幫漢jian文人,當初我就說不要帶他們。不光帶來,還生出好些徒子徒孫!他怎麼配提賓卿的名字?他吹捧倭人,對黨國也沒有貢獻,早該殺掉。」
記者慌忙把報紙拿過去,勸說道:「長官,不能因人廢文……」
阮君烈陰沉地看他一眼:「留著幹什麼?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記者緊張地笑笑,說:「下次不請他寫了。」
阮君烈喝一口茶水。
記者向他訴說宣傳計劃,這次採訪的目的。
阮君烈說:「你們不是發過文章?還來找我?」
記者捧著茶杯,尷尬地坐著。
阮君烈放下茶杯,說:「既然發過政論,你就寫點旁的吧。對中共的研究很重要,不必拿陳詞濫調來敷衍自己。會被人家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