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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0:36:11 作者: 香葉桃子
    葉鴻生感到意外。

    打獵和比賽這兩件事都是阮君烈最喜歡的,從來不會覺得累。從彤生的口氣看,圍獵是一項辛苦的考試,沒有什麼樂趣。結束後,他如釋重負。

    從彤生的話里,葉鴻生得知阮君烈很少責備彤生,大部分時候是在表揚他,與對煒生相反。大概是看到兒子拼命努力,即使達不到要求,他也不忍苛責。彤生仕途平順,可能有他父親的影響力在裡面。

    葉鴻生喝一口茶水。

    彤生聊一會,想起一件事。他去給客人拿一個本子過來,上面有他父親的新聞。從小學開始,彤生把他父親的新聞圖片摘下來,貼在本子上,作為榜樣。葉鴻生撣一眼,心裡明白,彤生狂熱地崇拜他的父親,長大後肯定會遵從父親的心愿,去參軍入伍。

    葉鴻生掃一眼客廳。

    彤生翻閱他父親黑白的剪影,跟葉鴻生述說阮君烈的仕途狀況。幼香在細心地收拾香燭台,給花瓶換水,檯面上擺著她父親的戎裝遺像和骨灰。煒生坐在一旁,負責把明天的來客名單核對一遍。

    遺像上,阮君烈的面容俊美,表情嚴肅。他眼裡卻沒有笑意,顯得憂鬱。

    葉鴻生忽然感到一絲莫可名狀的憂愁。

    阮君烈的孩子居然沒有一個如他所願。在這個家庭里,每一個人都真誠地愛阮君烈,努力討他歡心,可惜都不太成功。煒生本來是最有希望的,他半途而廢,阮君烈對他很失望。幼香是個女孩,不適合建功立業。彤生一舉一動都在模仿父親,但是他一點也不像他父親,阮君烈嘴上不說,心裡想必不能滿意。對於一個普通男人來說,這樣的家庭堪稱完美,但是阮君烈抱負很大,這些根本滿足不了他。

    兩代人之間的傳承是一件有趣的事情,青出於藍並不容易。

    金生的孩子寶鈴和寶鼎也不像父親,與眾人差別不大。有些時候,並不是一個有心的父親就能培育出符合期望的子女。阮君烈的父親豪情壯志,他培育出兩個興趣迥異、心性極強的兒子,兄弟倆都有作為。阮君烈也想和他父親一樣,培育自己的繼承人,成就一番功業,但是他失敗了。

    葉鴻生暗自唏噓,嘆一口氣。

    第81章

    廚房燒好菜,八仙桌擺上飯,幼香把筷子和碗擺好。他們一起坐下吃飯,桌子中間鑲嵌了一大片白色大理石,擺著響油鱔糊、松鼠桂魚,還有其他菜色。彤生客套幾聲,幫葉鴻生布菜,然後坐下,叫弟妹也吃菜。

    葉鴻生內心驚詫得很。這都是他喜歡的口味,他不確定是巧合還是專門準備的。葉鴻生不聲不響地扒飯。

    吃過飯,彤生看一眼手錶,說他還有事情。

    門鈴響一聲。

    彤生迎進一個年輕的後生,帶著禮品。彤生對葉鴻生介紹,此人名叫周秉正。葉鴻生發覺他的摸樣有點眼熟。周秉正說「家父是周培」,葉鴻生回憶起來,周培是阮君烈的朋友,自己被軍統關押時期,他曾經照拂過。葉鴻生站起來,問候說:「令尊身體還好嗎?」

    周秉正回答:「阮伯父去世,家父悲痛得很,忙於為他治喪。他說,他和葉公你很多年沒見,我代他看望一下。「葉鴻生若有所思地點頭,看來周秉正是專門來拜會他的。他們互相謙讓著,在沙發坐下。彤生與眾人打過招呼,離開家。

    葉鴻生與周秉正交談。

    國軍撤退,周培跟到台灣,在政壇活動,與阮君烈互通聲氣,關係一直很密切。葉鴻生能悄無聲息地到達,沒有驚起波瀾,周培等人起了作用。葉鴻生得知,周秉正子承父業,在政府上班。他的才學不錯,難得的是態度友好。他們兩人說到傍晚,看天色變暗,葉鴻生把自己攜帶的禮品取出來,說:「送給你父親,代我向他問好。」

    周秉正合掌稱謝,站起來。

    葉鴻生送他到門口。

    周秉正感慨說:「這麼多年,我還沒回老家看過。」

    葉鴻生邀請道:「等有機會,你以私人身份回來走一走,看一看。我會派人接你。」

    周秉正猶豫道:「我……這樣會不會對伯父你不好?」

    葉鴻生笑道:「不會。」

    周秉正肅然道:「我聽說,伯父你曾被送到農場做苦工……」

    葉鴻生笑起來,說:「你心腸好,願意關心別人。那是二十年以前的事情,方方面面矯枉過正。在農村勞動沒有什麼,我很喜歡和群眾一起插秧或者養魚。」

    周秉正用一種混合著驚嚇與憐憫的目光望著葉鴻生。

    葉鴻生拍拍他的背,安慰道:「我們有一句話,叫作『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我頂佩服這句話的。群眾能做的事情我們當然可以做,認真勞動,感受他們的艱辛與不平。在鄉下呆了五年,我很感謝他們教會我的事情,讓我能繼續生活、工作。」

    周秉正扶著額頭,消化了好一會,晃晃悠悠地走了。

    葉鴻生將他送走,又回到廳里。之前,彤生問他想去哪裡,有沒有想見的人,被葉鴻生婉拒。葉鴻生注視阮君烈的遺像,發了一會痴,他想起來,煒生似乎還在忙,應該幫幫他。

    葉鴻生到處找煒生,走到隔壁的房間,發現一個小男孩湊在煒生旁邊。這是一個四五歲大的孩子,長得虎頭虎腦。他耳朵很好,葉鴻生一進門就聽見,立刻站起來,瞪著一雙黑亮的眼睛看他。煒生在做事,頭都沒抬。

    葉鴻生馬上認出這是阮君烈的孫子,心裡喜歡他喜歡得不得了。葉鴻生沒有說話,悄無聲息地退出去,回到客廳。那個孩子果然躡手躡腳地跟出來,偷偷打量葉鴻生,還帶了一柄玩具小劍作為武器,捏在手裡。

    葉鴻生站在八仙桌前,把方才喝茶的茶具收拾一通。小男孩躲在一顆粗大的盆栽萬年青後面,自認為掩護得很好。葉鴻生偷偷看了他一會,心癢難耐,想讓他出來,就端起茶杯,在客廳里繞一圈。小男孩亦步亦趨地跟著獵物,不時往盆景桌椅後面藏,移步換景。奈何葉鴻生走迂迴戰術,他跑著跑著,一不留神被腳下的東西絆倒,發出一聲巨響,小劍也飛出去。葉鴻生大驚失色,把茶杯放下,幫他把玩具撿起來。

    小男孩從地上爬起來,額頭上印著一個磕出來的紅印,兇巴巴地找葉鴻生要劍。葉鴻生捏著劍尖,把玩具遞給他,哄道:「你可不要把我打傷了哦。」

    煒生聽見動靜,從屋裡跑出來,叫道:「瑞麟!你在幹嘛?」

    小男孩拿回劍,正戳著葉鴻生。煒生立即罵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你再胡鬧,你爸馬上回來揍你!」

    原來這是彤生的兒子,名字叫瑞麟。葉鴻生急忙伸手掩著他,說:「讓他在這裡玩,不會碰壞什麼的。」

    煒生秉持家法,把侄兒的武器沒收,回房間去。瑞麟被搶走小劍,憋著氣,眼裡泛起淚光。葉鴻生把他抱到膝上,撫弄著,用手幫他揉腦袋。小男孩像一隻小豹崽,在葉鴻生懷裡張牙舞爪地蹭蹬一陣,老實下來。葉鴻生拿出一盤玻璃珠子,跟他玩遊戲。

    玩著玩著,葉鴻生發現有些異樣。

    這個孩子是個色盲,他分辨不出色彩。

    葉鴻生一陣心酸。阮君烈的期望又一次落空,他的孫子恐怕不會從軍。葉鴻生用手婆娑小男孩的頭頂,轉念一想:這也不見得是一件壞事。

    葉鴻生與瑞麟在客廳里玩。煒生獨自在房間做事,專心核對禮金,做些等雜事。等他做完事,想起來還沒吃晚飯。煒生站起來,發現外面天全黑了。他推開門,看到葉鴻生懷裡抱著瑞麟,正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拍他。瑞麟眯著眼,蜷在葉鴻生懷裡,正昏昏欲睡。

    煒生把侄兒抱起來,放到床上去,又叫廚房做點粥米。

    晚上只有他們兩個人吃飯。

    阮君烈幼時的留影極少,葉鴻生沒有見過他孩童時的樣子,這次見到他的孫子,葉鴻生有一種別樣的滿足感。葉鴻生安詳地喝粥。煒生累了,也不作聲,安靜吃粥。

    用過飯,煒生將葉鴻生領到書房門口,說:「早點休息。明天早上,你跟我的車走。」

    葉鴻生謝過他,去洗漱一番。

    旅途勞頓,葉鴻生也倦了,他打開燈,準備就寢。在燈光亮起的一瞬間,他感覺到這個屋子與外面不同。書房布置得清雅,有一張紗帳床榻,看來阮君烈常在夏天使用。

    葉鴻生把衣服掛起來。

    書房的桌椅光素而明淨,與其他房間擺設不同。阮君烈的宅院與陳設全是一種厚重華貴的感覺,是典型的官宦之家,而這一處廂房景色殊於別處。

    葉鴻生帶著好奇心,四下掃一眼,目光被牆壁上的一副水墨吸引。他的目光聚焦在畫上,呼吸急促起來,心跳砰咚砰咚的,好像魘住一樣,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所牽引,向那一幅山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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