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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0:36:11 作者: 香葉桃子
    阮君烈不看電視,也不出門,沒心情吃飯,對著遠處的江流發呆,神色悲憤。

    金生無可奈何道:「我就去跟他講話。」

    可是阮君烈隻字不提葉鴻生,也不問。他不理哥哥,沒反應。

    葉鴻生也生出些無可奈何,問金生:「你說什麼?」

    金生把杯子放在銀盤裡:「大家本來是兄弟,該相逢一笑泯恩仇。他不想見面就算了,見面就要抓住機會。人生苦短,我們都老了。我看他毛病太重,猶豫不決,只能下帖猛藥。我就跟他說,你死了。」

    金生覺得咖啡苦,又倒一些牛奶進去,滿意地攪動。

    葉鴻生哭笑不得,不知如何評價。

    葉鴻生忍住心疼,追問道:「他怎麼說?」

    金生將餅乾盒子打開,給客人吃點心。

    葉鴻生推開,表示不吃,急切地等他回答。

    金生瞥葉鴻生一眼,說:「吃飯還早,先吃塊餅乾。急什麼?他又說不出好話!」

    葉鴻生只好順著他,撿一塊黃油餅乾吃。

    金生也拈起一塊椰子塔,就著苦咖啡吃下去,直言道:「他說你死得好。」

    葉鴻生笑了。

    葉鴻生帶著笑意,催促道:「然後呢?」

    金生沒好氣地搖頭,說:「然後?然後他就發心臟病,臉和嘴巴都青掉。」

    當時,金生騙弟弟,說葉鴻生死了。

    阮君烈不信。

    金生言之鑿鑿,說葉鴻生退休在家,照常出門買菜,腿腳不靈,遭遇到車禍。喪事已經辦過,阮君烈不信的話,等寶鈴和寶鼎回來,問一下就知道。金生一雙兒女,女兒叫寶鈴兒子叫寶鼎,都結婚成家了。叔叔來探親,他們回老宅里住,一大家團聚在一起。

    阮君烈問:「怎麼徐正恩沒說?」

    金生詭辯道:「徐正恩又不在軍區。三十年來,他見過賓卿幾次?有三次?」

    阮君烈還是不信。

    金生乾脆說:「懶得和你講!我找車帶你去上墳。你一看便知。」說完,他甩開手,毫不留情地走了,留下阮君烈一個人。

    阮君烈半信半疑,哥哥的態度讓他開始憂慮。八十年代,通訊還不發達,沒有網絡,沒有手機,過期的報紙都不好找。阮君烈一個人呆在客廳。半個小時後,等金生回去一看,他臥在沙發上,痛苦地皺著眉,呼吸艱難,用手壓住胸口。到這把年紀,阮君烈也不復當年的銅頭鐵臂,患有冠狀動脈硬化,一下子心絞痛發作,爬不起來。

    聽到這裡,葉鴻生心如刀絞,按耐不住,出聲埋怨道:「金生!你知道他有病,騙他做什麼?你沒給他吃藥?」

    金生按住葉鴻生,解釋道:「他沒事!我是醫生,又是他哥。他會怎樣?」

    當時,金生也不知道阮君烈的病情,嚇了一跳,他立刻拿藥給弟弟含著。阮君烈服過藥,躺一會,解除了痛苦。

    金生坦白,說葉鴻生還活著。

    阮君烈罵了哥哥一頓。

    弄這麼一出,葉鴻生的名字就不再是禁區,兄弟兩個談論起來。

    阮君烈問哥哥,葉鴻生做官做到了什麼程度?

    金生簡單描述一下葉鴻生的仕途軌跡。

    阮君烈感嘆一聲。

    阮君烈又問:「賓卿娶了什麼樣的女人?」

    既然葉鴻生有了孫女,那他肯定是結過婚。阮君烈是這樣想的。

    金生說:「賓卿沒有結婚。」

    阮君烈不信。

    金生只好解釋一番。組織多次安排相親,葉鴻生都沒有接受。他領養了孫仲良的遺孤。說到這裡,金生口渴,喝一口咖啡。

    葉鴻生忐忑著,問:「子然他,說什麼沒?」

    金生說:「他沒說什麼。」

    阮君烈立即明白,葉鴻生還愛他,始終愛他。

    葉鴻生在履行當年對他的承諾。

    阮君烈半天沒有講話,心情的複雜程度難以言表。

    後來的幾天,阮君烈都在翻中共的舊報紙,找葉鴻生的消息。金生見了,認為弟弟抹不開面子,放不下失敗者的心結,乾脆自己出手,喊葉鴻生來聚一聚。結果,他前腳打過電話,後面告訴阮劇烈,弟弟就發火了,怪他不先告訴自己。

    他們從這件事開始吵,生出一大堆口舌。阮君烈一氣之下,摔門走路。

    葉鴻生頭痛地問:「你們吵什麼?他好不容易回來一次……」

    金生煩惱道:「你不知道,我叫他不要走。他不干,他不僅自己要走,還非要我去台灣,要不就去美國。說那邊醫療條件好,叫我去療養。我告訴他,我不能走,醫院裡有個重要項目。可不得了!他就發丘八脾氣,冷嘲熱諷,說當年要我走,我不走,搞什麼醫療項目,結果搞了幾十年,也沒見搞出什麼!問我煩不煩!」

    葉鴻生正要寬慰他,金生冷笑一聲,眼中精光暴起,站起來狠狠一揮手:「我跟他講!他反共反了幾十年,芝麻果子也沒有!他都不煩,我為什麼要煩?我的事業比他有意義得多!」

    葉鴻生忙扯住金生,哄勸說:「他是想補償你,你不要激動。」

    金生又坐下來,煩躁地說:「我知道,他覺得因為他的緣故,害我吃一些苦頭,想要讓我享福。可是我到美國去幹嘛?我又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幾十年前我就去美國學習,前年還去考察。那裡沒有多少中國人。我給誰治病?他難道不知道,我這一生的事業是建立現代醫學,救治貧病的中國人!醫治自己同胞!」

    金生說著,激動起來,對葉鴻生說:「他怎麼能理解我?寶瑩去世後,除了寶鼎和寶鈴,這就是我最重要的事情。現在條件好了,我身體還不錯,不想去其他地方。研究能出成果的話,會造福很多人!」

    金生的醫院開啟了重症醫學研究,他對這個很著迷。

    葉鴻生不由自主地站起來,對他表示尊重,心悅誠服地說:「金生,你有志氣。你一定會成功的!」

    金生頭髮花白,一絲不苟地抿好。他老了,面上生出許多皺紋,身材開始走形,依然穿著他喜歡的三件套西服,口袋裡裝著乾淨的手帕。他嘆息一聲,流露出因弟弟而生的惆悵,隨即又揮揮手,表示並不在乎。

    金生像一個孤獨而高傲的國王,請葉鴻生坐下,自己到書房打電話。書房裡有很多書籍、模型,那裡就是他小小的醫學國度。金生打電話給飯店,更換菜譜,把阮君烈喜歡吃的菜換掉,換成葉鴻生喜歡的,請他們準時送來。

    葉鴻生沒有見到阮君烈,錯身而過。他一個人坐在客廳,翻動桌上的報紙。

    一張報紙上有阮君烈用鋼筆寫的字,是他隨手記錄的一些新聞。葉鴻生用手指愛惜地撫過去。他撫著這行字跡,想著差一點就能見到的阮君烈,一種強烈的痛苦感油然而生,讓他快要哽咽。

    金生離開的時候,葉鴻生用手壓住額角,讓淚光儘快消失,恢復平靜。

    第77章

    阮君烈回來一趟,轉眼又杳無音信。

    葉鴻生憾恨了好一陣,阮君銘也悶悶不樂。

    第二年開春,金生得到一個好消息,樂得不行,先告訴了葉鴻生。原來,A市政府給他打電話,邀請他繼續做政協委員,引出一件好事。

    金生乾脆地說:「不當,我不懂政治。讓懂的人去。」

    這一任市政府是運動中被奪權的一班人,現下復出,升上去,大權在握。他們對金生印象很好,感念他的仗義。

    市委秘書熱情地說:「院長,你可以來提意見嘛。」

    金生笑道:「不提!我戴帽子戴夠了,無事一身輕。」

    市委秘書左勸右勸,金生都不肯,有些尷尬。

    他說:「院長,我們一直是朋友,不必拘束。如果共產黨里有誰對不起你,歷史問題還沒有解決。你可以提出來,我們會給你想辦法。」

    他這麼一說,金生不好意思太冷淡。

    金生回答:「事情都過去了。我上了年紀,只想做自己感興趣的事。自古英雄出少年,還是讓後生們去吧。」

    掛掉電話,市委領導們認為金生還是心裡不痛快,正巧中央領導來視察。他們坐下來,聊到金生,認為「不能忘記院長的貢獻」、「他長期支持黨的事業」,合計一下,正巧阮家祖宅所歸的鄉鎮要搞建設,拆掉了舊公社。中共領導們決定把其中一塊土地還給金生,讓他重新起宅院養老。

    得到消息,金生高興得差點跳起舞來,趕快開一瓶紅葡萄酒慶賀。

    有這種好處,金生還是去當了政協委員,不時向葉鴻生抱怨道:「共產黨動不動要開會,我哪有時間?」

    葉鴻生很為他高興,並感到又一次機會暗中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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